
这节课结束得比平时早一些,小光头祝我们考试好运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教室空了以后,她问我是否介意给她发一份笔记,我对此毫不意外。有什么能让一个白人同学跨过几百个空座位中、坚定不移地坐在我身边呢?回家以后我给她发了她想要的笔记,附赠我整理的复习资料。
那年期末小光头给了我一个高到让人想哭泣的分数,这门课的成绩足够抵消我一门选修课的劣势,将我的绩点稳定在它该有的高度。那门选修课是个失误,尽管米亚帮我改过论文,但助教还是用委婉的语气表示我写得都是垃圾。
托小光头的福,这点小问题没有妨碍我回国过年的好心情。我还跟所有学弟学妹们推荐了数据库这门课——它足够轻松、没有难缠的老师,也没有需要团队完成的作业,在本校号称人间炼狱的计算机专业中算得上治愈了。当然米亚也在其中起到了些许积极作用,她的出现让最后一堂讲座没有那么无聊了。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点认识她,我曾经遇到了那么多糟心的队友。虽然不知道她学术水平怎么样,起码人不错。
三个月的假期很爽,可到底还是会结束。虽然千万般不情愿,新学期前我还是拎着箱子再度光临金史密斯机场。落地换回手机卡之后,我的手机瞬间接连发出数声信息提示音。出乎意料,其中大多来自Facebook。
最早的消息是米亚发给我的。她显然不知道我回到了网络世界的孤岛,出成绩那天她发消息祝我一切都好,之后又问我是否愿意参加她的生日聚会、或者去她家过圣诞节。那时候我早就在国内了,所以我一条都没看到。在她的消息之后是数条好友申请,全是她的朋友,我都在课上见过。我一一点了同意,并挨个解释了我迟迟没有通过请求的原因。给米亚的那条字比较多,因为我还感谢了她的邀请。
讲真,我挺感动的,我来这儿两年多了还没人请我参加过派对,不过这主要是我的责任。我是那种你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的标配亚裔。这类角色都是一个套路,一定要有个单音节的名字、戴着过时黑框眼镜,说中式口音的磕巴英语,但是擅长所有跟科学相关的课程,而且他们永远只在角落里和亚裔朋友用外语交流。我完美契合以上每一个刻板印象,在社交平台上宛如一个僵尸账号,你也不会在任何学院或者社团承办的聚会上看到我。
米亚立刻回复了我,她说欢迎回来,一分钟后又加了句十分老套的“我期待在学校见到你”。我按照小学英语课本上教的那样回了“我也是”,然后鼓起勇气顶着烈日走出了机场。
等我到住处时手机又炸了一次。一半是微信上问候的家人朋友,另一半是Facebook上来自好友的活动邀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但我刚刚添加的好友们十分默契地邀请我参加三月的同性恋游行,好像他们事先约好了一样。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学院的学生对这类活动有这么大的兴趣,在我印象里只有人文学院的那帮伙计才对这个上心。不过我还是顺应民意点了“参与活动”,并给我的头像上加了一个彩虹滤镜。一群人给我的新头像点赞了,米亚是第一个,对此我还是挺开心的。
于是在2016年初,我沐浴在彩虹色的光芒下开始了鸡飞狗跳的一学期。新学期一切都可以用操蛋来形容。我房东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就带她男朋友上门,两个人开始了甜甜蜜蜜的同居生活。但这是她的房子,所以我没法说什么。比这更糟糕的是,我的高级程序语言课摊上了著名的白发魔女。
谁都知道白发魔女不喜欢我。大一基础课上她就公开质疑过我的代码是不是自己写的,因为在她认知里讲不好英语的留学生绝对是找代写的作弊者。她还公然在课上问过我是不是完全依赖父母,我说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所以我被宠坏了。我连着怼了她两次以后,她就跟我很不对付。这学期高级程序语言又轮到这个冤家,算我命苦。另外高级程序语言的负责老师大概觉得程序员必须抱团工作,所以那门课除了期末考试以外,全部都是小组作业。
小组作业如果有别名的话,那一定就是“肖日晞的死穴”。它是我在大学期间最恐惧的字眼,每每看到都能触动我敏感的神经。我非常讨厌跟着别人的思路写代码,更烦给他人抓bug,所以小组作业基本上就是要我命。而且我班上的中国人都在开学前各自找好战友了,第一节课上我尴尬地发现满场只有我一个无人收留。如果不是迟到十分钟的米亚推门进来直接坐到我旁边,我可能会当着白发魔女的面申请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