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点了点头,开始讲解弟弟的情况。我的冷汗冒出来了。
梁知已经开始用药了,人格出现了解离。一般情况下,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被影视剧妖魔化了的人格分裂,人格之间是完全没有联系的。
患者们不会共享记忆,不会共享知识,甚至体能都有区别。可是现在梁知的个体可以感觉到别的自己了。
我盯着录像使劲地看,仿佛要把显示器塞进我的眼眶里。视频中的梁知暴躁易怒,满嘴脏话,用似曾相识的语言辱骂着来看病的医生。
真像他的父亲啊。我在心里呢喃。
“那些医生都被吓跑了,就换我了。”身旁的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解释。
“通过一段时间的催眠和无痛静电治疗,加上心理医生的诱导,我们现在得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年轻的医生将厚厚一沓病例递给我。
他,不,应该说是她。那是一个分裂出来的女性人格,名叫梁芷。梁芷的诞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帮忙承受。现在那个人格崩溃了,梁芷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梁知遗传学上的父母。
我第一次踏入病房的时候,竟然隐约闻见了一些清甜的香气,似乎是女孩子的体香。
这是个设施比较齐全的单人病房。梁知是个爱干净的男孩,肯定天天洗澡,何况经历了那种事情,他肯定觉得自己很脏。
户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病床上那个干净的男孩脸上。我想起了曾经在世界名画画册上看过的戈黛娃夫人,那个为了给百姓减税不惜裸体骑马游行的贵妇。
那个医生说,在梁知心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透视功能,一刺到底,撕开所有衣物,把他纤弱的躯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梁知在把玩着手腕上的病号环。他看到我很开心,上去准备给我来一个熊抱。我稳稳地将他按定在离我一臂的距离内,直视了他一会。
盯着男孩幽深的瞳孔将近一分钟,我主动抱住了他。
去医院做检查被医生扣 医生用舌头帮我做检查
我的脸在他脸侧,他应该不知道我哭了。
几天下来,梁芷把我打了四次。我拼命地拉架,没错是拉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一出现便会朝着空气或者墙壁挥舞着拳头,嘴里还能进行着各种对话,有讲道理的,有粗鄙不堪的,还有盛怒下的嘶吼。她仿佛真的在和什么人吵架。
那种肌肉爆发力,完全不像一个瘦到90多斤的男孩能有的。
那种事情一般发生在清晨。中午梁知则会在拘束带里醒来,恢复成我那个文静的弟弟。吃过午饭,我们会一起讨论很多事情。我会刻意避开学校,避开家庭,和他聊文学,聊近期的诺贝尔奖,甚至和他聊他的病。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那天问到这个问题,梁知注视了我很久。“活下去,然后当一个和你一样的作家。”
“其实当个医生也不错,你要是能成为大夫那样的人就更好了。”我装作开心,背在背后的手早已拧出血痕。那语气平静得让我眼角发酸。
下午我们会一起去医生那里聊天。医生会给他注射适量的镇定剂,同时引导他进入睡眠。
“他每个人格的作息时间都不相同,对梁芷而言晚上睡够了,但是梁知只有白天会醒,比起躯体,他的意识上更需要休息。”医生这么解释道。
“你真的能感受到梁芷吗?”
这个问题我在他平静的时候问过无数次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沉默。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时间不长,周期倒挺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恐怖片里面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在咯咯嘶吼,又仿佛是被僵尸掐肿脖子的喘不过气的人在苦命哀嚎。
几度确认了没有在幻听,我从睡袋中钻出来,看见了这辈子无法忘怀的景象。
他诡异地蜷缩着身体,嘴巴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溺水的幼儿刚被人捞上岸,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用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照过去,他居然在哭,他居然不是发病了,不是肺出问题了,他居然只是在哭。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习惯了一个人静悄悄地哭,哭出声边上的男人就会醒,就会把大手伸向他的衣服里。唯有张大嘴巴拼命吸气才能掩盖住抽泣时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