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娘们都往条件好的地方和人家嫁。那么像我们村这种苦寒的地方只能以更高的彩礼吸引潜在的亲家。可随着年轻人在婚姻中的自主权的增多,人们普遍生活水平的提高,就越少有姑娘愿嫁到我们沟里来,所以彩礼就越来越高了。
前几年是一年一万的涨,现在是一年两三万的涨。一个壮劳力一年出去打工,如果不顺当一点,就挣不回来两三万块钱。一个没娶到媳妇的年轻人一年到头来就是在给丈人打工。
海叔儿媳妇的彩礼在今年乃至近几年来讲都是我们村里最高的。乡村里的繁文缛节、封建陋习非常多。又因人们攀比成风,在婚礼的细节上耍得很大。譬如,婚后第二天,新娘父亲及族中叔兄们以贺喜之名来男方家。
一般女方带的礼物不多,也就值千把块钱。但男方要给新娘母亲给所谓抚养女孩成人的辛苦钱,五年前是五六千,现在最少一万了。
另外再给其余来的叔伯弟兄和姑姑婶婶姐姐妹妹们两三百的礼物,多数人家送的一般是一个好点的毯子。新娘母亲及姑婶姐妹们在结婚那晚就住在了男方家的,在第二天才跟新娘父兄们一起走。
结婚前一般吃三天的宴席,要宴请全村和所有有来往的亲戚朋友。要宰一头牛,五六只羊,二十只左右的鸡,大部分人家四十条左右的鱼也就够了。坐席时先上干果,最少也得十数样。家境好点又想赚个人们的一句“活人发嘛(排场很大)”的人,办的干果都是上好的,还拿大些的碟子盛来。
有女人带着小孩子来时,主家还会拿着小塑料袋过来,叫你装一些干果,给孩子带回家吃。家境困难一些的和不想挣那一句“活人发嘛”的人就置办几样个小无肉干瘪的干果,拿小碟盛来,也不叫你往兜里装几个糖果,本身到撤碟盘时碟盘已就基本光了。
到结婚那天宴席时,来的就都是女方的亲戚朋友们,一般加上婚车司机能有六十人左右。乡村土炕上一桌普遍是八个人,基本就七八桌的样子。来人不管多少,一律都要给红包。对女方重要的长辈红包还要加倍。
去年我姑父娶儿媳妇,彩礼十六万,到最终事毕时花了二十六万。像海叔这个,可能最后要到三十万吧。也许与国内有的地方相比,这可能不算多,毕竟我们这里还没有开始在城里要楼房要车。
但要知道,我们村庄里至今不通wifi,九零后中都有不少小学没毕业的,连微信都玩不转,网购都不会。好多中年人连普通话都听不懂,有的老年人至今没出过县。几乎所有人叫oppo手机为“噢炮”。
村里人干的都是临时性的季节性的工作。上半年上青海西藏挖虫草,下半年上新疆、河西走廊、青海格尔木摘枸杞,采棉花,抽滴灌带,砍葵花,冬天下南方进工厂,一人一月挣三千多,就这样一个家庭一年平安到头,最多才能进账五万左右,而这是靠打工挣钱的家庭所能收入的最多了。
如果是两口子都打工,或者父母子女都打工的还好点,但没有老人可指望,小孩又不能不上学的家庭,就只有男人一个人去挣钱,一年也就只有两三万的进账了。
前两天一直下雪,外面冷得很。村里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离世了。在葬礼上我见到了海叔。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咖啡色的旧皮夹克,脚上依然也是我熟眼的黑色旧皮鞋,头上戴着棉帽。
我五月份自河南回来后就没再见过他。他七月份自河南回来后上了祁连,自祁连回来后又上了新疆。海叔身形消瘦了不少,脸上鹳骨突出,眼窝深陷。可能天冷的缘故,使人缩着身,他看起来不那么壮实了,反而有些单薄。
我问他从新疆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说刚来没多久。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办事?他说下个月初五。我说你到时候叫厨子把牛羊肉煮嫩一点,一辈人就这么一次,各方面要尽善尽美啊。他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好得很!”
亡者下葬后,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一起为亡者祈祷,为终生祈祷,可不知道有没有人因为眼下的高彩礼而向造物主祈求呢?亡者已亡,而活着的人依然要继续生活。
葬礼完毕时已快到下午四点,雪仍未止,但昏暗的太阳也透过重云隐隐现了出来,天气要慢慢转好了。但路上都是冰雪,车辆走不了,人唯有步行。葬礼一结束,人们纷纷四散,各回各家,不一会儿村庄又陷入沉寂,只有大片雪花趁着这场雪的末势加劲飞扬,还有数只鸽子扑飞在这茫茫之间,不知要往谁家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