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里言风里语的,奂枝听闻一些有关颖娟绮娟的话题,大致是说颖娟学业差一是因为家庭离异的缘故,二是因为奂枝虽建立起养母的身份,却未履行养母的责任,苛刻刁难;而绮娟乖巧聪明,却惋惜她小小年纪就死了妈,言下之意是她的好全是生母的功劳——是她养的她!奂枝虽然脸上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认为那是长舌妇无聊的流言,内心却并不洒脱,但她既不辩驳也不采取任何措施,依旧按部就班地照顾上下起居,只是木肤肤的,缺少了比前的热情。颖娟患了伤寒,舌苔发鲜,只吃流质食物,奂枝忙不迭煮山药薏米粥给她吃,卧床半月,床上一股病人的气,奂枝拆被单准备浣洗,颖娟大声道:“谁要你碰了?”奂枝将被角往床上一掼,反唇相讥道:“哼…我是太闲了哇!”颖娟自己抱着被单到天井里去洗,罗老太又心痛又生气,跑来和望春告状,望春道:“奂枝是为她好,我们家可不供她这尊菩萨!”罗老太赌气回房,坐在床沿上看一只房子造型的摆锤钟。
绮娟不负众望考入一所重点中学,因为学习强度高,一周也就回来一天半天的样子。奂枝瞬间有股耳目一新的感觉,她的生活仿佛只剩下望秋和凤斋,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是她真正的骨肉至亲,日子过到今天,尽管也曾跌宕起伏,最终却能峰回路转,可见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奂枝坐在床上,穿一件暗金色仿真丝睡裙,扎了个丸子头,在绣一幅《花开富贵》的十字绣,这最能锻炼一个人的耐心,需要全神贯注地对格落针。她左腿的脚踝骨压在右小腿上,时间久了,挪开,出现一个小坑,像生出来一个酒窝。望秋从浴室出来,走到沙发前拿遥控在搜素电视频道,日光灯下他湿漉漉的头在奂枝的十字绣上落下一个硕大的圆形的剪影,像一只孔明灯。奂枝说:“你坐下,遮住我光了。”望秋道:“别绣了,喏,你要看的电视剧开始了。”奂枝道:“你搜你爱看的吧,我不急这一会儿,反正要重播的。”望秋笑道:“呵!什么时候变得心如止水了?”奂枝抬起脸,将绣花针往发丝里擦几下,苦笑道:“瞧你说的,我从前很浮躁嚜?”望秋笑道:“不是,我指的是你老跟我抢电视看。”奂枝笑道:“那我现在让你了还不好?”望秋笑说:“你懂什么?陪夫人看戏乃人生一大乐事!”奂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装出一副轻佻的样子说:“轻嘴薄舌的。”说完把绣稿绣线往床头柜上一堆,果然看起电视来。
少顷,望秋开口说道:“今天黄甲龙来向我借钱。”奂枝神色有些异样:“他又要借多少?”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借了,纯粹就是说给她听听而已:“三万。”奂枝蔫蔫地说:“你别借他吧,这两年不知打了多少次饥荒,每次都伸手问你讨嚼用,可哪次还上了?从前的也就罢了,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可也不能就此赖上了呀!”望秋安慰道:“放心,我有分寸,而且这次他主动写了借条给我。”奂枝诧异道:“借条?这么说你已经借给他了?”望秋点点头。奂枝不语,撇过头去看电视,转而想到望秋刚刚说的“分寸”二字,算是表明他即将负隅顽抗的立场,自己若没表示似乎太过绝情,便说道:“望秋,只要你好我就好。”望秋微笑着“嗯”了一声。其实黄甲龙借钱的次数远不止望秋对奂枝讲的,也是黄甲龙时运不济,客户破产,许多货款都没追回,尽管银行已将客户公司拍卖,却因牵涉到许多当事人,所以分配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而黄甲龙又面临着底下供应商的债务问题,便只好四处筹钱,幸好他交游广阔,并不缺借他钱的人,他把他们写在一本记事本上归成三类,一类是必须得还的,第二类是缓些时候再还的,第三类是干脆不还的,三番五次下来就形成了“拆东墙补西墙”的局面,望秋要面子,不想让人说他忘恩负义,是心甘情愿做第三类的。
不久,望秋的公司从乡下乔迁到市区,那是人才聚集地,比不得乡下资源匮乏难招聘,只是这么一来上下班就不方便,于是打算在市区买套商品。周末,他带奂枝和凤斋去看房子挑选楼层,一幢巍巍峨峨周身贴着白瓷砖的高楼,像一块硕大的白巧克力。
招待他们的中介是望秋一个朋友的亲戚,姓“吴”,托这么个人,一是为了避免被陌生人敲竹杠,其次是借着这层关系,说话就会比较中肯,不至于推荐给他们风水不正的房子。姓吴的领他们从上至下参观一圈,抽出一根香烟递给望秋,随后帮他点火,姿势十分娴熟,现在的女生意人也学会了这一套社交手腕,让奂枝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落伍。这里她笑问:“老板,怎样,看中哪一层?”凤斋兴致十足地说道:“爸爸,我要住顶楼!”其实,孩子的童年,是纵身一跃幻化成救世主的奥特曼,因此对高楼总是充满遐想。奂枝下颏一收,瞪眼说道:“小孩子不准插嘴。”姓吴的想着顶楼的售价最贵,便迎合着孩子笑说:“其实顶楼好,自带一间有房产证的阁楼,将来或租或卖都行,关键是阁楼不算在房价内,属于附赠品。”望秋笑道:“可均价也最高哇,羊毛出在羊身上。”奂枝在一旁笑了。姓吴的也笑说:“到底是老板,能掐会算。”望秋随即问奂枝:“你喜欢哪层?”奂枝见凤斋拉着望秋的一截手指扭股儿糖似扭动着身子,想着当下若是不同意他的请求,势必会大哭大闹,便说:“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吧。”望秋和姓吴的随意攀谈了几句,又互换了名片,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无论如何,姓吴的是搭着奂枝的肩的,因为她不再固执地认为奂枝不是决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