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晓敏出生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山区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然而却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从她记事时候起就目睹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这样的争吵让她不但成为同龄人的笑柄,而且自卑几乎是如影随形地伴随她一起长大。初一的时候,蒋晓敏在父母的争吵声中辍学,十九岁的时候在收了彩礼的父母和媒人的安排下嫁给了邻村的农民林立,第二年生下了儿子林瑞峰,蒋晓敏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林立没有读过几年书,因为脑部有良性肿瘤的缘故,脾气非常暴躁,因为自卑的缘故非常地多疑,面对花钱取回来的如花似玉的媳妇总有一种不安全的恐惧,并因为这样的恐惧在夜里变着法地用满足兽欲作践蒋晓敏来找到所谓男人虚弱的尊严,以至于蒋晓敏非常恐惧黑夜和因为黑夜而躲不过去的凌虐与卑贱。做不完的农活,干不完的家务,吵不完的纷争,忍受不尽的贫穷和拮据,还有阻止不住的肉体摧残,让蒋晓敏成为陷在沼泽地里的小鹿,绝望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蒋晓敏常常希望死神能够迅速地降临,让自己的灵魂可以像白色的鸽子一样自由地飞出这样恐怖的沼泽地。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有很多时候真的是获得自由、快乐的途径之一。然而死神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总是被耽搁在贪玩的路上,或者因为被什么事情诱惑而忘记了光顾她这个一心求死的人。于是蒋晓敏只有无助地日复一日在沼泽地里苦苦地挣扎,让时间缓慢地划过她近乎麻木而又伤痕累累的疲惫躯体和更加伤痕累累的灵魂。
三年前卖粮季节,这是农村人最兴奋的季节,一年的辛苦变成沉甸甸的收获的喜悦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蒋晓敏兜里揣着厚厚一叠红红的钞票跟着林立走在镇里的集市上,贪婪地看着各种各样的服装、首饰、包包,眼睛被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一样牢牢地被牵引,如果不是林立拽着她的手,她真想奔过去好好翻翻、看看、试试。女人爱美是天性,是骨子里的天性,即使是最卑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终于,趁着林立跟远房表哥唠嗑的机会,蒋晓敏一个人肆意地在这样琳琅满目的世界里游逛,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地因为忍不住用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摸摸而时不时地招来几声粗粝的呵斥。蒋晓敏并不介意这样的呵斥,她的全部心思都被这些可爱的小白兔一样的物件吸引了,她真的是太喜欢了。突然,一个小百摊上带着小兔子装饰的口罩深深地吸引了蒋晓敏,那活灵活现的白色小兔子简直是太可爱,如果戴在脸上防不防寒倒还是次要,关键是好看,就是好看。哪个女人不喜欢好看的饰物?!蒋晓敏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不住地用手轻轻地摸,小心翼翼地似乎担心用力重了,口罩上的小兔子会跳下来跑掉。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摸!”胖胖的长着一脸肥肉的摊主粗声粗气地吼道。
“买!”蒋晓敏怯生生地说:“两种颜色都好,我不知道选哪一个?!”
“才两块钱一个,都买不就算了!两块钱值得这样犹豫吗?!真是的!一看就是没钱的主!两块钱都做不了主!”摊主非常鄙夷和不屑地说。
蒋晓敏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像被涂了鸡血一样。瞬间,被丈夫凌虐、被公婆轻视、被父母漠视的屈辱一下子全部被激发,自己的人生难道真的连两块钱都不能自主吗?!难道连两块钱都不值吗?连两块钱都不能自主的人生究竟还算不算是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全买!”蒋晓敏鼓起勇气愤愤地说,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胖摊主的气。
“你居然跑到这里买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败家女人!你是不是看上谁了?!买这样的劳什子到哪里去浪?!……”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林立恶狠狠地夺过蒋晓敏紧紧攥在手里的口罩,重重地摔到地摊上。
林立的尖酸刻薄和胖摊主的蔑视、鄙视、轻视的眼神让蒋晓敏羞愧到无地自容,真希望地面能够轰然开裂,可以让她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不,是躲进去、是藏进去。蒋晓敏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黑魆魆的脸因为涨红的缘故而变得酱紫,望着渐渐聚拢来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围观看客,她真的希望有一堵墙可以让自己一头撞死。
“走!回家!”林立若无其事地试图拉着蒋晓敏离开。
“我要买口罩!我像头牛一样家里家外地干活,买两个口罩都不行吗?!”蒋晓敏固执地说,声音里满满的悲伤和凄凉、无助,眼睛里滚动着莹莹的、酸涩的、委屈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