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好像自然而然地画了一个圈子,把我和他套在一起,作出“我们俩骨子里是同一路人”这种判断。且不说我是否同意他的话,也不论我和他的年龄、地位、生活方式和兴趣喜好都南辕北辙,此刻我最好奇的是,他是怎么看上Miyki的,不是说通过一个人日常接触的朋友,就能看出这人是什么样吗?为她甘愿忍受那样的折磨,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唐先生靠在椅背上,仰面瞧着天花板出神,好像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我以前从没见过Miyki那样的女孩。她是那种能在两个世界都游刃有余的人。”
“两个世界?”
“你读过尼采吗?在他看来人类文明是由日神和酒神交替主宰的历史。日神就是阿波罗,象征一切理性、秩序、逻辑的东西;酒神狄奥尼索斯,代表的则是感性、情绪等等,大概就是这意思吧,说多了现在的你也不会太明白。这女孩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怪混乱,有时会做荒唐的事,在音乐节你也见识了,可一旦与她共事,你就会发现,她非常靠谱!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早晚有一天她会闯荡出一番事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好好保护她,免得被那些虚假的人和东西毁掉。”
这与我期待的答案完全不同。我还以为他会聊聊两人是如何认识,交往以致爱恨交织什么的。不过看他的意思也无意跟我透露太多。随后他又说了一些话,都是深奥晦涩的东西,同时频繁地低头看表。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他站起身,礼貌地微笑,握手,与我告别。
“最后有一件事,Miyki有没有跟你提过冷幻觉这种东西?”
“……没有。那是什么。”
“不清楚。”他沁出一丝笑意。
“如果有任何工作上的需要,尽管找我。”
我从行李卷里取出帐篷,摊在地上,找到几根大小合适的树枝,拿折刀削尖了,套上帐篷的绳子,将它们牢牢插进泥土。帆布帐篷绷得跟鼓皮似的。将行李扔进帐篷,我也钻进去,拉上防蚊虫的薄纱,躺好,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天光透过帆布帐篷射到里面,外头是树林,小溪和大片的草地,风在原野上穿梭游荡。感觉不错。再有两个小时就要日落了。我取出提前准备的炭摆好,又跑到远处捡了一大堆干树杈稀稀疏疏落在上面,拿出打火机和手动鼓风机,往炭和树杈上浇一点打火机的燃油。点燃,生起一堆火,在火上装好烤架,用铁钎插进香肠码在烤架上。没过一会儿,香味就顺着滋滋的油冒出来。太棒了,我大声说。在这地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奇怪,不过不必担心,说什么都不用考虑,想大笑就大笑,想发牢骚就尽情发泄。什么也不必担忧。这地方夜里能看见数不清的繁星,再往北走两百米就能看见日出,上回我用折刀在树上标记过的。
音乐节那次,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浑身湿透躺在帐篷里,身旁有一张辞别的纸条。远处的音乐已经停止,营区的人稀稀落落都在收拾行李。我朝着记忆中模糊的方向跑了老远,直到整个营区尽头。那里是冰冷锈蚀的铁丝网,还有几栋破败的房屋,散落在地上的砖瓦木头通通发黑,似乎是被一把火烧掉的。没有树。我怅然若失,某种野蛮粗暴的坠落感堵在胸口,当即返回营区收拾东西,随便找一伙人搭车到城里,买了最近的火车票回北京,到家以后大病一场。
自那以后我经常独自到野外露营。有时还专挑雨天。透过帐篷的薄纱看下雨,总觉得有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时光流逝,年复一年,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