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杠松了手,清洁工如临大赦,拣起地上的扫帚快速从两个巨人间隙逃走。空气潮湿的能滴下水来,蓝杠和豪哥对恃着,静止的画面弥漫出一股纠葛不清的味道。两个人都没有动,身后却仿佛起了惊涛骇浪。
面对这样的场面,我是生疏的,后背粘得难受。他们牵扯着我,出了一身大汗。
突然,有什么声音砸在车顶上,我怔了一下,很快,更多声音砸过来,渐渐密集。雨水撑不住酝酿,终于没头没脸地倾盆而下。
豪哥动了,他伸出手去,像是要拍拍蓝杠的肩,或者,握他的手?没有答案。因为只到了半路,他就停下来了。手指悬在空中尴尬地停了几秒,豪哥快速地抽回,连同他的转身,像是雨赶着他离开,三两步,他就跑回到车上。
蓝杠在他抽手而回的时候,也转了身。他低头从柜台下面抽出一把沙滩伞,唰——伞面旋出可口可乐的广告,将他和柜台笼进了半圆型的阴影下。
他们动作太快,我没有反应过来,豪哥上车后我的表情还停留在生硬的阶段。你看到了?豪哥向我走来,我有点紧张,不知道他问的是我看到的哪部分内容。
揣测过程需要时间,面对他的逼问,我只好后退。一直退到第五排椅背,他的鼻尖离我不超过五公分时,终于停下来。
你看到了?他又问,嘴里飘来煎饼蒜沫味儿。
嗯。我决定什么都说。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一份工作而已,哪里就要这样惶恐。
我迎上去的目光,瓦解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他眼底闪过迷惑,像是我知道了他天大的秘密似的,他咬着嘴唇,仿佛在纠结要不要对我坦白。
我住的离天津路不远,最初我不住在这里。城郊结合处的安置房更便宜,租金不到五百。做了一段时间地导后,豪哥推荐我搬到这里,是他的关系。我没见过房东,按月打八百元租金到一个工行的帐号上即可。
房子是单室套,隔成了两间,一间门锁着,塞满了房东的杂物。我用另一间,十个平方。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卫生间还装了浴霸。我很满意,虽然多出三百元,但豪哥给我加了住房补贴,他说单位里都有这项福利。
喝到旺仔牛奶的日子总是令人愉快,这意味着月底奖金会多发一点。洗完澡我兴奋得睡不着,就想到豪哥耳后的字母。在这个位置,以这样的形式出现的字母本身就带着暧昧的讯号,我不用问也知道它背后承载着一个与豪哥血脉相连的故事。
我又开始想字母的归属者,她是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大学生吗?杂志上多得是这样的文章,底层打工者爱上了女大学生,身份悬殊,爱情难继,分手时两人留下了终生的印记。
不对。我甩甩头,甩掉这个庸俗的故事。
台灯在床边呼吸急促,我一伸手就能把它拉入黑暗,让它和我都摆脱这种没有答案的焦虑。我感到刺激,又生出迫切需要了解的渴望,像一只只小手在房间里东抓一把西抓一把。按捺不住,我拿出手机给豪哥发了条信息。
你耳后的刺青是什么意思啊?
五分钟,手机还黑着屏,像一个人愤怒前愈发沉默的眼睛。我把历史记录删了,悻悻睡去。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没有回信,没有来电,什么也没有。我怀疑昨天的信息,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豪哥没提任何事,连眼神都不带一丝询问的掩藏。那天来了一波上海的客人,我们跑了既定景区后,应游客要求又加跑了一处山领。我才知道这座山上有一间庙,客人们边旅游边跑庙,一下车呼啦散开,各烧各的香。
我举着旗子站在空旷的佛殿前,野地里的风不按规矩,旗子一会往东极力抻直,一会往西。我把衣领后的帽子戴起来,额前的散发挡在眼睛上。远远的,我看见豪哥从驾驶室下来抽烟,暗红色烟头在他红膛膛的脸上闪烁。他面对着我,或者没有,我看不清。只是隐约感觉到有目光的灼烫感,让我不那么冷了。
他在离我隔一座的三排坐下来,我也软下后背。雨水在车窗上流淌,一遍遍冲涮出灰尘下脆弱明亮的玻璃。隔着窗户,再也看不见蓝杠和他的柜台,也看不见街边正渐茂盛的法国梧桐。玻璃扭曲着,水滴断开组合挣扎破裂,像许多小人在跳一支艳绝的鸿门舞。
今天幸好没出车。豪哥带着侥幸的说。
我走到驾驶室,把火打着,扭开空调。嗡嗡声充斥了整个车厢,将舞曲关在门后。
他是你认识的人?我先发制人,冷气上来了,让我的头脑也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