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书云:“畜八哥者,剪其舌,教之语,其为人言。”我小时也听老人讲,黄嘴八哥剪去它的舌头,教它就会讲话。我抓到的这只八哥虽然是白嘴,但养它玩玩何尝不可?就用笼子把它关了。
我的新房在县城的近郊,当时前后都是还未开发的菜地。菜地里有很多蜢蚱。其时正值秋天。一是“秋后的蜢蚱,蹦达不久了几天了”;二是季节进入白露以后晚上露水多,蜢蚱一个个都栖息在草菜的根部或叶背上,早晨天亮不久露水未干,它们一动不动,轻轻一抓即可。不消半个钟头就逮得一斤装洗衣粉的塑料袋半袋。可喂好几天八哥。
搞盆景的人都喜欢在制作上标新立异,得了八哥鸟后更是心血来潮,想把它和盆景结合起来养,既让景致变活,又增添赏玩情趣。就去买了几米钢网做了一个大网罩,将一盆较大型的盆景罩住,然后把八哥鸟放了进去。网罩的空间大,八哥在里头可以飞来飞去,或在树干上停歇跳跃,喳喳地叫唤,俨然是自然界的景象,一看就让人心旷神怡。特别是喂它的时候,你把蜢蚱往里一抛,它跳上来一接,怎么生着法儿去刁难它都能接住,叫人十分开心。那几天,我很为自己的创新踌躇满志,得意非常。
但是过了一阵子,自己又觉得不尽人意了:因为八哥老是站到树上拉屎,把非常清秀的盆景弄得到处都是班斑驳驳的屎渍,有的枝子甚至还被踩垮压断,看了实在心疼。一盆盆景价值成百上千,总不能让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牲把它糟蹋了吧,还是把一般的盆景换进去为妙。盆景找来了,然而罩子大,不好抓它,又怕它跑,怎么办?便先把它喂饱,然后把门窗关好,又下意识地叮咛了它几句“不得跑啊”,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网罩,一边掀还一边用脚把它往罩上赶。没想到,我刚把网罩掀到树顶,它突然扑地往下一蹿飞了出来;我以为它要跑,赶紧丢了网罩,追上去抓它。可它只在空中凫了一圈,又飞回来在我的肩膀上站着了,而且扑扇着翅膀撒欢呢!
尽管是一场虚惊,八哥也没有想逃跑的样子,但我想把它抓起来时,它还是很不情愿地又飞了。房子太宽,我怎么抓也抓不着。弄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我瞪着站在蚊帐顶上的八哥说:反正我门窗都关死了,你跑不了,等我捡拾好东西再来收拾你。
我这盆根茎蟠结,屈曲苍劲的雀梅,是我所制作的盆景中最为得意的作品了。它根部有大腿那么粗,主干缓缓向上旋绕,枝条分布和收顶都很艺术,看上去非常古扑雅致。对于雀梅树种来说它是比较难得的大型桩头了。按那时的市场情况,光卖桩头少也不下五佰,何况是栽培成活了的盆景!我弄巧成拙,把它给弄得断枝败叶又邋里邋遢的,悔恨无以复回,一边清理一边骂骂咧咧。但八哥鸟非但无动于衷,还好像存心戏弄我似地又飞了回来,在我旁边转转跳跳,拍翅舞爪,叫我恨不得就一掌过去把它打成肉酱。清扫完后,我故意不去理它。它却我走到哪里,也跟去哪里,亦步亦趋,难道它已经和我发生了深厚的感情了吗?
我向它作出招手的试探,它立刻毫不犹豫地跳到我的掌心来。
这一切都充分表明了它不会飞走以后,我就不忍心再把它关起来了。
我便把它往上一抛,表示给它自由。它会意地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很快又飞回我手上,好像很感激似的对我恭头翘尾吱吱喳喳地叫唤。
尽管这只八哥表现得十分驯服,我一时还不能消除防范之心,门窗依然不敢打开,要出门先得吓唬一番,不让它跟,或把它赶走,然后闪电似开门出去,又闪电似地将门关上。比跟人周旋还要严谨。那时节,我已不再上山找树头,白天也很少出门,但早晚还得回街上的旧家吃饭,回去吃饭时,就不得不跟它啰嗦。
只要我在家,它都形影不离。我弄盆景根塑,它在旁边看,我写作,它伏在桌角恭候;连中午休息和晚上睡觉,也跳上床头的护拦在近我的地方静静地蹲着栖息。只因为它久不久又发出嚯地一声习惯的喉咯,声音虽然不大,但那时我经常失眠,有时被它发出的喉咯惊醒就睡不着了,不能不有点恼火而把它撵走。大概一切动物都有灵性吧,我这样撵了几次,它很快明白我嫌它在旁边打扰,就不再来我床头蹲了。也许它离不开我或独自玩没有意思吧,一见我睡觉,它也自个儿飞上蚊帐顶去睡了。
其实,我们的古人也是这样把野鸡驯养成家鸡,野牛驯养成耕牛,野猪驯养成家猪的,一切动物经过驯养都能与人相处。我明白了这点,见这只八哥也没有要离开我的意思,不几天就解除了对它的监禁,非但完全打开了门窗,连到楼顶上去浇花和摆弄盆景也让它跟去。他也很听话,我要回去吃饭或出远门,在大门口摆手叫它回头,它就乖乖地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