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戴着手套,不得力,所以劈得慢,及至所有的木柴在墙角码了个满满当当,天色都有暗下去的征兆,他收完衣被,开始进出厨房,生火烧水。祁从柏从院中的井里一桶一桶装水往大锅里倒,茉莉这时坐在灶台前看着火候,一点一点往里添柴。
水烧热了,祁从柏将洗澡的大桶子移到厢房,房中暖和,光着身子也不怕冻的。他准备好衣物便出去了,茉莉一个人在里面洗澡。她上了年纪以后就不愿祁从柏看自己的身体了。她洗好之后开门出去,继续看着火。祁从柏直接在浴桶里兑上热水便脱衣跨进去,他从来不嫌弃她。
祁从柏洗完,就着洗澡水把衣服也给搓洗了,这才开始准备晚饭。
他挽起袖子,将早上去集市买的那条五花肉先切下一半,一半撒上盐挂在檐下,一半清洗过后放在砧板上切成薄块。热锅,倒油,把肉放进去翻炒一通,放酱油,加水,再抓一把水淋淋的大白菜进去,盖上锅盖,不一会儿便香味四溢。
装了满满一盆,摆上饭桌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了。两人就着煤油灯的微光吃晚饭,茉莉今天难得加了半碗粥,多吃了几块肉。不过祁从柏不让她多吃,她肠胃不好,吃多了荤腥是要闹肚子的。
茉莉放下碗筷,就看他的腮帮子微鼓,一口一口吃得又体面又自在。收拾好,两人便进厢房歇息了。
茉莉如今六十四岁了,在她四十岁的时候就不肯与祁从柏一个被窝里睡觉,她摸着自己身上松垮的皮肤很羞赧。一直到前几年,她腿脚不便,起夜都不方便时祁从柏硬是将她挪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两个人两卷被子,你睡这边,我睡那边。
祁从柏是吸血鬼,活了也不知道是几千年。他前几千年是追风赶月的要追求快乐,经历了几场人世变迁,终于静下心来,只想好好过日子了。可是时间对他来说太漫长了,他想死又怕痛。他的痛感是普通人的好几倍,尤其是出血的伤痛,哪怕是不小心被木柴刮破了皮渗出点血丝,也足以叫他死去活来一回。
几千年的进化,已经让他不那么畏惧阳光了,只要及时补充新鲜血液,也可以在烈日中暴露小半天。而那些鲜血,也从最开始的人血到了如今的家禽血。
他这几千年也爱过几十个人,有的人久远到他都忘记了,茉莉是他最新爱上的人。当年茉莉还很小,满大街还是留辫子的满清子民,那时候茉莉还不叫茉莉,只是路边众多小贩中的一员。
那天是个阴天,她站在路边,两只手腕上挂满了编制好的茉莉花环,一边叫卖一边嚎啕,涕泗横流的导致人人避之。
祁从柏当时打算趁着阴天去公园走走,看看花看看草,路过此处见她哭得伤心,但也没管。他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憋得慌了便出来走走,他顶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不怎么与人交流,只是看戏似的看个热闹。他在园子里走了小半天,很是心满意足,便要去吃饭。回来时看到那小姑娘仍保持原状,只是嚎啕变成呜咽,他一边惊叹她的哭功,一边进了一家馆子,专门点了一份新鲜鸭血。吃饱喝足下楼,看她还在哭,只不过已由呜咽变成啜泣,双眼红肿,神情悲绝。他一时不忍,便上前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小姑娘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的抬头看眼前的男子,男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好看的叫她忘记了哭泣,只是刚好是抽噎的空挡,一停下,竟鼓出了一个鼻涕泡。
这个鼻涕泡陡然出现,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还是祁从柏反应过来,从长袍的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一手摁住她的头,一手揩掉了鼻涕泡。揩完,他拿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
小姑娘反应过来,慌忙一把抓过手帕藏在身后,哑着嗓子嗡嗡道:“我我我带回去洗洗干净了再再给你,你你你明天来拿。”
祁从柏没觉得一块手帕怎么了,只是在心里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容貌,竟然是个结巴。他没有表露惋惜,只温和的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一块手帕而已。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哭。”
小姑娘的小脸瞬间耷拉下来,眼睛看向腕上环着的茉莉花:“我听到阿娘和阿爹说要把我卖给暗门子,得的银子给哥哥娶媳妇儿。呜呜,哇哇哇——”说到伤心处,她又嚎啕起来。
她不是结巴,对于自己的判断失误他颇为纳罕。不过也不追究,只是唏嘘,又是一个苦命的人,可这世上苦命的人太多了,他不能个个搭救,看她哭得满头大汗,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的花我都买了,今天你就早点收工吧。”说着,他便又从袖子里捻出几枚铜钱放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