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间普通的一居室,不向阳,楼层也不好,只因为价格便宜。房间的门大开着,离这间屋子不远的地方,有一间拥挤的长廊,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煤气灶,落着或多或少的油渍。一位看上去年纪很轻的女人忙碌着,年纪虽轻,却是被生活苛刻的模样,脸色蜡黄,谨慎,不苟言笑,一头长发随意地捆在脑后。从起床到现在,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梳理头发,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她把双手在一块围裙上擦了擦,开始快速地切着菜。“咚咚咚”,菜在砧板上快速地变成薄薄的一片片,这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她要一边切菜,一边向外张望,看着屋子里的小孩。
不过,小孩并不知道,他玩得正欢。他喜欢自己和自己玩,无论什么东西,他都能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还笑出“咯咯”声。女人听见小孩的笑声,一张蜡黄刻板的脸上,算是有了一点暖意。
“妈妈。”突然,小孩大声地叫了起来,声音里的焦急慌乱冲到了天花板上。女人一边大声地应道,一边迅速地跑了过去。
“爸爸。”小孩的手指指着电视机里的人说。女人这是第一次从电视里看到自己的男人,她生怕自己看错了,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这会,她看得很清楚,是她的男人,站在一个高高的平台上,那个地方离家并不远。他们两个还没有小孩的时候,经常去那平顶上坐着。可他去那里做什么?镜头只是一晃过了,切换到楼下,一群仰望着脑袋的人。话筒对着一个穿着灰黑色条纹的男子,男子留着一撇小胡须,眼珠子极小,稍稍动一动,就淹没在眼皮子底下,不见踪影。虽然看上去小家子气十足,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
“我们严重谴责这种极为幼稚,极为冲动的行为,这严重影响社会秩序,扰乱了我们民众的生活。”他把话筒还给了记者,摸着脑袋“嘿嘿”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着镜头,看上去,他似乎挺满意刚才说的话。
镜头又一转,转向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这里正在施工,几个硕大的标语挂在还未浇灌好的墙上,标语不过是一些叮嘱注意事项的工作标语。记者把话筒递给一个正在干活的农民工。
农民工摘下安全帽,抹了一把汗,说道:“俺们也不知道他是咋滴上去的,就晓得闹哄哄的,也不去管他,干活都来不及。”
农民工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闯进镜头里,那男子手指着镜头:“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开什么玩笑,建筑工地里,不戴安全帽可以随意进出吗?你们出事了,谁负责。还有,是谁让你们采访的。”男子应该是个领导,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对记者和电视台的人也一副领导做派。话还没说几句,就差遣下面的人挡住记者。镜头晃了几晃,从白到黑,又从黑到白。
“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来问一些情况。您旁边那幢大厦里有一个男子要跳楼,他说他身上的钱被偷走了,他一直追着小偷跑到这里。您知不知道这事?”
“真是屁话,记者大白天的脱裤子放屁,人家说小偷在我这里就在我这里,那我说我的钱都被巴菲特给拐走了,你怎么不帮我去查查,真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可是一条人命,您怎么能说这种风凉话。”
“好,要查也可以,一天24小时的监控录像随便查,但前提是,要由公安机关来,如果要采访也不要找我,找我们的公关部。保安,快点把他们轰走,这点事都做不好。”
负责人显然不知道镜头虽然被挡住了,可是他的话语却全部收入在全国人民的电视机里,并且还是24小时滚动播出的新闻。如果这位负责人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会不会为自己不配合采访悔青了肠子,这显然是不言而喻的。不过,眼下,悔青了肠子的不止这位负责人,还有这个被吓得不轻的女人。
直到把新闻全部一字不差地看完,她才想起来要给自己的男人打一个电话。
她的手指颤抖着,拨了好几遍,才把电话拨出去。等待的这会功夫,她发现自己的上下牙齿开始打架。电话一接通,女人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如决堤的洪水飞流直下。
“喂……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把钱给弄丢了,这可是孩子的救命钱。你说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对不起,您是宋辉的爱人吗?我是派出所的,我们正要通知您,宋辉在我们所里,您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