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身体好一点,生了儿子没多久,公公被查出肝癌晚期,所有能借的都借遍了,能卖的卖完了也没能留住他的生命。
面对家里嗷嗷待哺的幼子,下点小雨都不能安宁的房子和外面高筑的债台,老公不得不忍痛离开我们,去外面飘泊,留下我们祖孙三人在老家相依为命。
年过七十的她,总是很早起床,放完牛回来,还要做饭,洗衣,喂鸡喂猪,每次,忙完都会接过孩子喂饭,让我先吃,连一个碗都不曾让我洗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从儿子呀呀学语到能言善辨,我们婆媳也变得无话不谈,我和儿子成了她的尾巴,放牛,打猪草,挖菜园,都是形影不离,我的农活都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八十岁时还能矫健的爬树,揪构树叶子喂猪的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嫌弃,总说什么手一双,嘴一张,你吃个饭,像给猫食儿似的,哪来的力气干活?
你那是吃饭呢?还是数米呢?三口两口扒拉完了能多做好多事儿。
老太太好强,我骨子里也倔强要强,洗衣,做饭,干农活,处处被她嫌弃,心里很不爽,咬牙坚持着让自己也尽可能的干净利落。
我就不相信二十多岁的我会拼不过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慢慢的,我的农活越做越上手,身体也煅炼的越来越好,吃饭也没那么磨叽了。
这段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让敏感,抑郁,懦弱,胆怯的我,不知不觉变得和老太太一样勤劳,踏实,坚韧,能忍,不言人是非,不道人长短。
儿子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条件已经跟村里人差不多了,老公说婆婆快八十了,不能再和年轻人一样拼了,退了很多田,卖了牛,猪最多只准喂两头过年吃,给我们装了网线,座机,买了电脑,手机。
我们婆媳的生活一下子闲下来,儿子放学,都围着儿子转悠,儿子上学了,就围着电视剧打转。
我没读过几天书,却比婆婆强多了,这让我总算是在她面前找到了一点优越感,总爱在她问剧情的时候打击她,她总是说,你别欺负我不识字,我也是跨过学堂门的人(刚解放的时候,上过三天识字班,念叨了成百上千遍,只认识钱而已),隔壁你周婆那才是睁眼瞎,连钱都不认识呢!
儿子住校后,闲下来,无所适从的我去了镇里的工厂上班,留婆婆一个人孤独的在家,竟然患上了小脑萎缩,慢性痴呆。
我忽视了,她和我一样,不爱说三道四,和村里人处不到一块儿,儿子上学,我上班,她一个人在家该是多么的寂寞!
虽然医生说是正常的衰老过程,我心里依然非常的自责。
悉心照料陪伴了五六年,婆婆还是永远的离开了。
长眠灯前,望着婆婆的遗像,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婆婆去世的那天清晨,阳光明媚,她却指着柜子对姑姐说:“打雷了,要下雨了,你妹还没有回家……”
姐姐们说她到死都只牵挂着我,让她们任何时候都要像她在时一样照拂我。
虽然她是因为周瞎子的卦才留下我,可却是世界上给过我最多温暖和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