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洗了?哦,洗了好,是的,太脏了,晾在外面了吗?
冯婶急匆匆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回来,默不作声。
妈,你说王三儿说的话准吗?
你是正经读书人,要听就听孔夫子的话,怎么能听王三儿鬼话,快睡吧,外面有你哥守着呢。母女俩背对着躺在床上。
妈,他死了,死的好,死了对你好。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爹,要不是他勤快在地里做,你们还不知怎么呢。
妈,你不恨他吗?
冯婶停顿了一会儿,冯佳的心砰通砰痛,呼吸在一秒一秒地等待着她想要的结果,“我不去想他就是。”
母亲的话完全出乎她意料,她顿悟了。她从来不认为父亲有半分好,哪怕这个家确实是从他的勤劳里得到延续,原来对一个人的恨,是因为对另一个人的爱,要是爱得深苦,便恨的彻底了。
妈
咋?
冯佳张着的嘴悬在半空,一会又合上了,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母亲说,却又吐不出半个字来,只是眼角掉了一滴泪,晶莹剔透。
也许生命里有些情太厚重,除了眼泪,没法儿还。
半夜时分,几阵风突然从地上刮起来,狗狂叫了几声,树叶子急急地沙沙作响。
冯婶根本睡不着,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她既疑惑又不安。而王三儿的话也像一只大鼓,在她心里敲个不停。
躺在旁边的幺女清醒无比,甚至她感到兴奋,独自在外打拼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有一天带走生她养她的母亲。因为她知道,这一生的任务是一定要把母亲带走!哪怕拒绝了本该属于她的爱情,哪怕了然一生。对,带走,这是唯一的办法,从记事以来上万个日日夜夜,她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个想法,这早已融进了她的血液,刻进了她的生命。她拿起手机,为了不影响母亲,把灯光调到最暗,模模糊糊的看到李墨又发来一条短信:“如果真的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嘴角微微往上扬,屏幕里刻出一道弧线,回了他。
此刻肚子里像装进了一坨铁,身体沉了下来。
按照农村的习俗三天道场已走完,这一天阴雨绵绵,吉祥哥要下葬了。
王情义为什么接连着就死了?大伙儿还在小声议论着。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不仅是让死者心安,更是让活人心安。仿佛一切为死人做的事实际上都是为活人做的,死人再也不能从地里跳起来,无足轻重,就算有灵异事件,死人突然活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必须得再死一次,这是为了让活人更好的活着。
只见一小块平地上挖了一个数米深的大坑,冯婶带着三个儿女跪在一侧,细雨密密斜斜让眼前的世界朦朦胧胧,她的思绪也飘忽到了从前。
冯婶原姓李,在家排行老五,18岁便嫁到了冯家。出嫁那天,扯了一身红布做了衣裳,粗黑的大辫子用红头绳系着,刘海下面一汪清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黑黢黢的,强壮的,她低着头羞涩的笑了笑,踏踏实实地好生过日子吧!虽年轻,但一向勤俭持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一把干活好手,可是婆婆还是一直的责怪她、刁难她。愚孝的吉祥哥只会对她施以拳脚,这倒是很能彰显他那雄性的地位。娘家人劝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了崽就好了,于是她忍着痛,把眼泪都吞进肚子里。日子像旋转的车轱辘,一天天地过去了,她第一次做了母亲,看着怀里的小生命喜得不知得怎样。有一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却遇到孩子突发高烧,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镇上医院,医生说要先交钱再住院,她托人捎口信给孩子他爹,让他赶紧带着钱来医院,左顾右盼,等到了吉祥哥,却没等到钱。
“爹说了,崽是在你娘家出的事,得让他们出钱。”吉祥哥手足无措的低着头。
心急如焚的她望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大步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嘶声大喊:“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时间太晚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怀里死去了,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这么永远的离开她了,她怀胎十月、痛苦分娩得来的希望破灭了。她把死去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像一头患了失心疯的母马,仰天长啸,肝肠寸断。
杀人不是最残忍的方式,诛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