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个夏夜,繁星点点。
荷塘里不时响起几声蛙鸣。池面上腾起一缕轻雾,一名女子的身形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红绫姐姐,你又在看什么呢?让我猜猜……准是浅溪公子对不对?”庭院角落里的海棠花骨朵儿上跳出个霞粉衣裙的小女娃,笑着打趣荷塘前那抹红色倩影。
两抹可疑的红晕霎时飞上了红绫的脸颊。
“别瞎说,我趁夜间出来透透气罢了。”精怪之流,皆惧阳气,尤其是那些道行浅薄的,只在夜间方可行便自如。
虽然嘴上说着如此,红绫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移到了厢房那边。微弱的烛光依旧摇曳着,却无半分声响。
“睡了么?怎得没熄灯?”红绫走近厢房,镂花木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伏于案前的男子背影,衣衫散乱地披在肩上。
红绫轻轻推门而入。
许是有些疲乏,未更衣入榻,浅溪已然进入了梦乡。他面前还平铺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作。
画上,一个男童正与一条红鲤嬉戏。红绫似中了魔般,目光没办法从画上移开。
男童稚气天真的童颜与浅溪的俊颜渐渐重合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难道,我见过他?
红绫努力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浮现,想去捕捉拼凑却一闪而过,只余隐隐的痛感从太阳穴传来。
自打她有意识起,她就待在这西月河了。半月前,她与河里那条贪婪狡诈的鲶鱼精恶战一场,元气大损,连尾鳍也受了伤。而后险险逃脱,幸得浅溪将她带回自家院里的荷塘,才免去了被那臭鲶鱼当做进补佳品的命运。
不过她只知道自己是条鲤鱼精,化形之前的记忆像是被刻意抹去了那样。因此,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罢了罢了,”红绫放弃继续回想,转身欲离开,余光瞥到浅溪安静的睡颜,心里某块地方忽然一软。
“在这儿睡肯定会着凉的。”她默念了一句口诀,云雾腾起,将浅溪轻轻托到了床榻上,又将薄被覆上,掖好被角。
烛焰摇晃了两下,熄灭了。一室恬静。梦中人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辨,窗棂上原本歇着的几只萤怕扰人清梦,提着灯笼悠悠地飞远。红绫回到荷塘前,重新化作锦鲤的模样。
池面激起一阵涟漪,涟漪消失后依旧平滑如镜,宛若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翌日清晨
浅溪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能回忆起来的只有梦境。梦里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灼灼桃林,林下一汪清泉。泉中亭亭植着几支绿荷,一尾红鲤在荷叶的遮蔽下时隐时现。
“阿绫,我找到你了!”
身后传来男童稚气的嗓音,正当浅溪准备回头时,梦境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或许是这画引我入了梦。”浅溪起身,走近几案轻抚画作。昨日他庭院纳凉,看着自在游弋的红鲤,便又来了作画的灵感。画着画着,笔下一草一木,一云一石都犹如亲眼所见过一般异常熟悉,作画的整个过程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舒畅之感,一气呵成。
浅溪稍整衣衫,预备去寻那江南有名的才子好友为画作题诗一首。好友相聚免不了择一雅座小酌三盏两杯,推杯换盏之际聊及国事,好友压低声音劝道:“当今圣上耽于酒色,各诸侯王野心勃勃。听说前些日子瑞王公然在朝堂之上失了君臣之礼,这天下,恐怕要大变呐!到时江南一带定会卷入战乱纷争,生灵涂炭。咱们二人不如早做打算,收拾家当向那僻远之地暂避一避。”
浅溪只敷衍着应和了几句。他自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虽父母早逝亲朋寥寥,但故乡也不是说割舍就割舍得了的,何况……他还有那尾鱼儿。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嘉元十三年的夏至时分。
这一年真如好友所言,局势动荡不安。瑞王率先反叛,诸侯王们纷纷效之。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最近的一场已逼近江南。浅溪的左邻右舍都陆陆续续拖儿带女携眷北逃,走之前不忘苦口婆心地劝说浅溪随大家一同离开。浅溪也曾动摇过,可当他目光停留在院里的荷塘和那尾锦鲤时,便挪不动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