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好意思,包先生,让你受惊了。你且歇着,我来,我来。”堂倌立马过去,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收拾茶桌。
“不怪你,是我大意了。方才做了个梦,被吓醒,差点摔坏茶碗。失礼失礼。”原来打盹的是白水镇中学教员,中等个子,脸微胖,光秃秃的眉棱骨,几乎看不见眉毛。
包先生结了账,长叹一口气,怏怏不乐地出了门。
边上两个人,一人抽着土烟,一人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抽土烟的笑道:“包先生下个学期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堂倌好奇,凑上去搭话:“包先生怎么了?”
“你不知道,每年寒暑假,教书先生们都要好好准备六腊之战,找个好学校,混口饭吃。听说一群学生在包先生上课的黑板上写上小心火烛几个大字。那包先生一看就知道呆不下去了,只好辞了职,每日来茶馆喝茶打瞌睡了。”后者垂着眼皮慢悠悠的说道。
堂倌一听,将手中扇子往旁边桌上一搁,跟着大笑起来。
宛如莫名其妙,端起茶碗,问晴轩道:“这小心火烛有什么好笑的?”
晴轩笑道:“这是学生们骂包先生是草包,一烧就完了。”
“噗——”宛如一口茶含在嘴里,一回神,笑得喷了一地,呛个不停。晴轩连忙给宛如捶背道:“你要是早点浇灭火烛,包先生也不会被先生赶走了。”
宛如笑得肚疼:“可惜我这杯水救不了车薪啊。”
晴轩道:“将来我艺专毕业后,在家乡也办一所学校,让有真才实学的老师来上课。不过像包先生这样的老师,我可能也不会要。”
“那你很快就要回重庆了,是吧?”宛如大笑过后,渐渐平静下来。
晴轩轻轻点一下头,看着宛如,已有几分不舍,勉强说道:“到那边,我会给你写信的。”
宛如道:“那我跟你一起去重庆国立艺专好吗?”
晴轩道:“这怎么行,我们学校现在不招新生,又没地方住,老师还住碉堡,仓库呢。再说,一路颠簸,路上又有强盗土匪,到了重庆还得时时提防鬼子的炮弹。”
正说话时,吱嘎一声,茶馆半掩的大门被推开,两个人并排着走进来。
“林掌柜,这事就拜托你了,林四爷那里烦请美言几句,事成绝不会亏待你的。”说话的穿着长袍马褂,商人模样。
“这事好说,你只要告诉我令侄擅长教哪科,国文,外文,历史,化学?我自会竭诚推荐。秦老板,请跟我楼上用茶。”林掌柜道。
堂倌见自家掌柜和客人进来,连忙上前迎接,问候几句,便提了茶水跟着上楼去了。
晴轩低声对宛如道:“这位秦老板一定是为他侄儿跑关系,准备六腊之战来的。”
宛如叹道:“六月未到,就忙成这样。看来这教书先生也是不好当的。”
就在这时,随着“吱嘎”一身声,从门外又闯进个人影。宛如一转眼,看见这正是刚才的包先生。
包先生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四处张望,好像找寻什么。
“包先生,你掉了银子不成,怎么又回来啦?”抽土烟的将烟斗往鞋底一磕,抖了烟灰,一边换烟叶,一边问道。
“哎,走到半路,才想起忘了拿扇子。古人说四十不惑,我这刚上四十岁,就老忘事儿。”
“这是您的扇子吧?”宛如拿起刚才堂倌说书的折扇,递给包先生。
包先生半展扇子,见上面印画的正是广东鮑少游的贵妃入浴图,便赶紧合上,脸色一青一红,硬生生地笑道:“是的,就是这把,谢谢,谢谢。”说罢,急冲冲往外走,一不留神又撞在柱子上。
打瞌睡那人远远喊道:“包先生,你好生走,是不是又忘了带眼镜啊?”
包先生将身子一曲一伸,连连拱手道:“告辞,告辞。多谢提醒。我眼镜忘在家里了。”
众人忍不住又笑起来。
堂倌从楼上下来继续给客人掺茶倒水。晴轩拉着堂倌道:“大哥,刚才你说我哥哥开枪打死特务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你竟然不知道?”堂倌又在晴轩和宛如中间坐下,一本正经道:“去年冬天,一个日本人冒充中国考古学家,在咱镇上毗卢寺,和华严寺转了几天,不但将寺里千年以来传下来的唐宋石雕佛像一件件统计记录下来,还详细绘制了周围地图和悬棺石洞分布图,后来被睡在寺院屋檐下的王叫花子识出个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