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又试探地将血压计放到他床边,话还没说出来,他突然将血压计猛得推到一边,冷若冰霜的目光瞪着我,让我浑身一颤。
“我不测!”他的音量比第一次大了许多。
声音引来了我的带习老师,她过来替我解了围,而我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师跟我说,黄爷爷在这儿住了很久,老伴只有送饭的时候才来看他一次,平时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他的身体和情绪一直很差,可能真的快走到生命尽头了。
那天,我的心情特别沉闷。
生命的尽头都是这样灰暗的吗?我多想尽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开心起来,可是,又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了,在生命的面前,是那样不堪一击。
第二天,我去给黄爷爷输液。
他这天并没有抗拒我的操作,而是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任我摆布。
我的心里有些战战兢兢,第一次穿刺,我找血管找了很久。虽然想要一次成功的心情很迫切,可我还是失败了。
我跟黄爷爷说抱歉他似乎也没有听见,那双混浊而绝望的眼睛没有再看我一眼,而是一直盯着远方,似乎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后来,虽然老师跟我说血液科的病人血管不太好,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是因为穿刺失败?还是因为自己面对生命尽头的病人真的无能为力?我不知道。
后来的那几个星期,血液科相继有病人离开,而我看着黄爷爷越来越苍老,不知道还剩多少时日,又算算自己在血液科三个月的实习期快到了,感觉整个人很无力,这个地方真的让人太压抑了,我感觉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消极的地带,我忽然想起老师跟我说的话,我们好像真的无能为力。
某天,我照常去给黄爷爷测血压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问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绝望而又苍老的声音就这样灌进我的耳朵里,犹如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浇到尾,我浑身的血液顿时都冰凉了,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我又一次望向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灰色,一如既往的绝望。
我愣在原地,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复他。那一刻,这几天堆积的负面情绪却彻底爆发了。
他努了努灰白色的嘴唇,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我,而是缓慢地挪动着身体,像一片轻薄的纸片躺在床上,他背过身去,干枯的手臂伸出来狠狠抹了抹眼睛。
也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为黄爷爷做些什么,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生命还剩下多少,但我会努力在那片灰暗涂上颜色。
那天,趁着黄爷爷的老伴过来,我跟她聊了很久。
黄婆婆人很好,话也挺多,只是自己身体也不好,不能一直在医院陪着黄爷爷。
他们的女儿都在外地打工,每天都很忙,也没有空回来看望黄爷爷,而黄爷爷这个人喜欢热闹,他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了。
黄婆婆说,黄爷爷一直很爱看战争片,只是住院之后,电视机就再也没有开过,他喜欢到处走,喜欢看风景,喜欢听笑话,有的时候,还很孩子气。
后来,等黄婆婆走了以后,我走到黄爷爷床旁,认真地说:“爷爷,以后婆婆不在的时候我就过来陪你!”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那以后,上班空闲的时候,我就强行推着轮椅,带着黄爷爷到楼下走走,散散心。我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病房了。
那天的天气很给力,天空像过清洗过一样,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
医院楼下的空气很清新,很多不知名的花都开了。
蓝天,白云,阳光,绿树,红花,还有不少病人也正在家属的陪伴下散着步。那是一幅带着无限生命气息的画面。
我推着黄爷爷,带他看看正在生长的绿色植物,正在盛开的娇艳花朵,正在流动的清澈湖水,正在飞舞的蜜蜂,蝴蝶。我想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存在的。我也相信,他能够感受到。
回到病房后,我帮黄爷爷打开了许久未开的电视机,调到他最爱的战争片。
开始黄爷爷还倔强地将头扭到窗外,后来,他还是抵不住战争片的诱惑,慢慢将头转了过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用余光偷偷瞟我,我偷笑着退出了病房,轻轻拉上门,透过房门那一小块透明的玻璃,我看见黄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手里还紧紧攥着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