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林的鱼塘是后来才开成的,孤伶伶地在一片稻田和芝麻地中间,隔别的鱼塘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这使得他觉得格外地寂寞,尤其是老伴离去之后,通常都是他一个人,形影相吊,栖栖惶惶.后来他听从别人的意见,养了几十只鸡,还有猫狗,这个冷清清的王国,才有了不少的生气.近来蟹苗长大以来,更加增添了热闹的气氛,一到晚上,四处都是蟹爬来爬去所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常常他都是在这种下细雨似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昨天重阳风一刮,就彻底催熟了毛蟹,这之后的蟹子膏腴丰满味道好。今天上午蟹贩子就来了信,明天他就要来收蟹了。让他来吧,我的蟹个个伸长了双螯欢迎他呢。
蟹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在木林的记忆中早已淡化了。今天难得地开心,仿佛有十来年里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一直以来紧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似乎轻了许多。刚才打酒碰到了老朋友,做兽医的羊伢子,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聊到最后他看天色实在太晚,不得不走了,就向他告别。羊伢子问他:“蟹熟了吗?”
“熟了,都熟透了,象豌豆一样都裂开了荚。”木林笑嘻嘻地回答。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羊伢子看着木林远去的身影说,他好似认识木林以来,都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开心,印象中的木林总是沉闷寡言的。
木林来到墙角取下捞网,摸黑来到了水塘边。水面反射着幽暗的光,散发出阵阵水腥气,星子在水中不停地摇曳,破碎。阵阵吹来的水风象小孩子冰凉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面颊。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亲切啊。虽然他总是在受苦,从来也没有享受过生活对他的厚爱,可他还是不可遏制地热爱这块土地。他从来没有怨过,恨过。他喜欢这儿的一切。春天开满田原的野花,夏秋两季稻谷成熟的芳香,还有冬日里漫天的白雪,都会引起他无限的遐想。日复一日的艰苦劳作,并没有磨平他敏感的触角。他孩子气地笑着,踩在岸边浸湿的泥土上,用力试了试它结不结实,然后伸长了脖子往围网里看,里面水花翻滚,好似有无数只螃蟹在朝岸边挤动。
木林一网捞下去,只见蟹们吱吱喳喳地叫嚷起来,争先恐后地想挤出网去。
“想跑?没门。”木林笑了起来。
他把网放到地上,拣了两只大点的,把小一点的一只一只扔进水里去,水面上扑通扑通地发出响声。然后他把那两只蟹扔进水盆里,把网挂在十来米远的一棵低矮的桃树枝桠上。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只蟹已快爬到水盆的边缘了,他低下身把它拨弄回盆里。另一只蟹也不安静,在窄小的水盆内爬个不停。
木林蹲在水盆边看了好一会儿,它们一刻也不停歇,总是想爬出这个小小的圈子。但是就在它们快要爬到水盆的边沿时,就被他拨了下去,它们则锲而不舍地往外爬,他则不厌其烦地把他们赶下去。等到这个游戏他玩得厌倦的时候,他就拿了一把旧牙刷,捏住蟹壳用心地刷洗起来。它们的螯毛实在太多了,木林刷完一只就有点吃不消了。他直起身子伸了伸懒腰,看了看茫茫的夜空。天上的星子倒是密密麻麻,热闹非凡,就连水中星星的倒影也是密不可数。一阵风吹来,那些星星就碎成一片,河边细柳稀稀疏疏的倒影也跟着碎裂变形。
四下里静极了,静得让他仿佛觉得,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生物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形影相吊地活着。不过生活虽然把他抛弃了,他却从来没有气馁过。他总是这样地顽强,乐观。他老是自己给自己打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炉灶里的火早已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水不住地扑通扑通地冒着热气。木林把洗干净的蟹用稻草捆好放在蒸笼里,惬意地坐在土灶前。柴火的劈啪声从来没有象今晚这般响亮动听过,就连那未烧透的柴火的糊味他也不再讨厌。湿烟把他的眼泪都熏出来了,他用枯树皮一般的手使劲把它们擦去。不过蟹的眼泪谁会帮它们擦去啊。人都是最残忍的,蟹们在笼屉里活活地痛苦挣扎,生生地由活鲜鲜到痛苦地死去,恐怕早就流干了眼泪吧。他就有些不忍。不过这就是蟹们的宿命。人有人的宿命,动物也是如此。
灶里的火是越烧越猛,已经没有一丝儿烟子了,恐怕蟹们早已停止了挣扎,身子在慢慢地干缩,变红。火光照得膛前亮通通的,他的脸也感受到了明显的炙热。他昏昏欲睡,星子们大概早已沉沉入睡了,眼睛也和他一样地惺忪朦胧了吧。好像起了些风,水浪轻轻地拍打着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