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初产生“害怕踩到它们”的心理时,于锡明有些惊讶——他竟然从爱食素,衍变成了忌杀生。这里的“忌”是忌惮的意思,对,他害怕杀生。只是这忌杀生的端倪,多少印证了他此后出家的决意。友朋眼里,他是属于佛陀的,皈依是他的宿命。
于丽明到了外省打工后,依旧时不时同于锡明联系,但几乎不与家里通电话,一切都只是叛逆心作祟。变故发生在第二年,这时她在工厂里与一位青年相识,并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这件事她只与于锡明讲过。那男孩大她5岁,平日里一副邋里邋遢的样貌。于锡明多次表示,希望她能与之切断来往,妹妹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渐渐为了维持感情冷落了于锡明。
噩耗传来时他读大四,正为毕业论文一事忙碌着。当接到自称警察的电话时,于锡明正在图书馆里查资料,他一度以为电话那端的盘问方是个骗子。正要挂断时,却听到了妹妹于丽明遇害的消息。
他是警方第一个联系上的死者家属。当于丽明的遗体被找到时,在她尸体四米开外处遗落着一部手机,警方从联系人列表中发现了一个备注为“哥哥”的手机号,这才有了上面的盘问。与家庭的疏离,让于丽明将于锡明作为仅有的依靠,于是除了于锡明,联系人列表里一律只备注了其他人的名字,而妈妈的手机号则被她备注为“梁”。
法医鉴定为窒息死亡,另外在死者下体发现有精液遗存,而嫌疑人——于丽明男友,此时已被警方控制。问话过后,才得知这起案件的起因。
一个月前,于丽明发现男友与工厂里的另一个女孩举止过密,不禁生出怀疑,便在他睡着的时候查看了手机,结果微信聊天记录里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对话。发现事情败露的男友为平息此事,把她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哥们儿,以为再给她找个男友就不会再来纠缠。谁知那哥们为强行占有于丽明,不禁生出用衣服捂住她嘴巴的想法,于是脱下上衣盖到了于丽明脸上,将口鼻捂了个严实,最终落得个先奸后杀的罪名。
直到现在,于锡明都没办法将“死”与妹妹联系在一起。这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微皱了下眉头,继续打坐,惨淡的月光下,映出他清瘦的身影。陈事于他而言,都应该是上辈子的因果。从他决定出家那一刻起,早年于尘世中所历经的种种,早就像电脑里储存的文档,已删得一干二净。这些年来,他潜心向佛。
三个小时的打坐后,寺院里传来打板、叩钟的声音,于锡明起身朝外走去。还俗礼定在早课之后,所谓早课,即全寺僧众齐集大殿,念诵《楞严咒》、《大悲咒》、《心经》。
当警方进入寺院,沿途向僧众询问于锡明在何处时,他便知道这一天到来了,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上周日,于锡明以叙旧的名义约见了老同学张海。张海是他的大学同学,毕业的第二年便结了婚,他的结婚对象也是于锡明的老同学,名叫王婷,三人在同一个班,学考古。如今距离毕业已过去了整整五年,两人虽在同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倒是王婷会时不时见到于锡明,只因她信奉佛教,偶尔会到梵济寺烧香拜佛。关于佛法问题,王婷没少向他请教。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王婷一来到梵济寺便会向于锡明敞开心扉,这便少不了回忆过去。王婷说她与张海早已分居多年,只因发现了丈夫的不忠。而于锡明回答她的总是那几句话:佛曰,随心,随性,随缘。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何况我早已不过问红尘之事,哪里还解得这其中意。
待王婷转身离开后,他总会在原地静处上一段时间,才能从紧绷着的情绪中跳脱出来。很多次他都默问佛祖,是否是自己尘缘未了,尘心未除。但这至圣的佛门净地容不得他有半点私心杂念,院内虔诚的诵经声,干净的晨钟暮鼓声,都会瞬时将他拉入佛法之境。连于锡明自己都不知道,他耿耿于怀的是妹妹的死,还是丑陋的出轨这件事。
说起王婷与于锡明的关系,多少有些可惜。大一那年王婷就对于锡明有好感,并逐渐芳心暗许。大学四年以来,她不断主动靠近,又不断暗示自己的心意,于锡明不是未察觉,相反,他也早对王婷有所关注。只是造化弄人,于锡明从来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直到毕业后的于锡明去了梵济寺,一年后,王婷嫁给了狂追她的张海,各自的生活才就此沿着不同的轨迹延伸。
于锡明个子小,且瘦削得厉害,绝不是大众眼里的阳光帅气模样,唯一可称赞的是他那待人恭敬礼貌的态度,不知这是不是单亲家庭带给他的原始冲击。他自小内心敏感,自卑常常使得他疏离于常人。他想爱,不敢爱,怕得到,也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