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去哪?”
“买烟。”
“要骑电动车吗?”
“要。”
“不是楼下就有?”
我推开门出去了,楼下是有,楼下什么都有。在这个出租屋的楼下,是一条长达二百米的闪着红黄蓝绿的商业街,小卖部,网吧,洗脚房,理发店,鸭脖,烤串,什么都有。我从车棚那一堆铁金属里推出了我的电动车,我坐在磨白的黑色皮革上,转动了钥匙,拧着车把。昨晚从香港街回来我好像忘了充电,车子一抖一抖,我看不到电量的提示,那个黑白的屏幕早就坏掉了。就这样,买完烟后,我在这二百米的街上来回骑着,把自己想象成一辆闪着车灯的奔驰,在道路中间头顶上那个摄像头底下找着存在感。每当我骑过去,它就会随着我过去,我再骑回来,它又转回来,特别好玩。它想等我违章停车,它是个傻逼,我是电动车,突然,它不动了。
我把车停下,抬头看着它。我找了块小石头,砸向了它,它还没动。
洗脚房门口的黑丝女人坐在马扎上,翘着二郎腿,粉红色的拖鞋在脚趾上勾着上下晃动,很恶心。她仿佛看了我很久了,我盯着她说。
“我能用用你的拖鞋吗?”
“你给钱吗?”
我摸了摸口袋里刚买的烟。
“我没钱。”
“滚。”
我把电动车踹倒了。咣当一下,就躺在了马路牙子上,不出意外车把应该是又硌弯了,上次带她去吃麻辣烫轧上了石头我的手腕和车把都弯了,后来我好了,车把就变脆了。我又踹了两脚,对着黑丝女人说。
“你麻痹!”
她害怕了,谁都会害怕,她蹑着脚把马扎拎进了屋里,像只被皮鞭抽打着逃荒的猴子。没一会,一个中年壮汉出来了,永远都是秃着头皮,顶着啤酒肚,戴着塑料金链子,永远都是。我以为他会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把我的两颗门牙徒手掰断拽下来,再塞进我嘴里,像两颗糖豆。
他没有,他扶起我的电动车,拍着我的肩膀,说。
“别在意,她心烦。”
“心烦什么?”
“没活。”他看着我,继续说,“哥们,有烟吗?”
我掏出那包新买的烟,一人一根,他坐在我的电动车上抽了起来。我们像两个好朋友,而我刚刚骂了他的女人,不,他用来赚钱的女人,他当然不会生气。如果他踹我的电动车,把轮子卸下来扔进臭水沟里,我也不会生气,一点也不会。他抽烟的样子很消沉,也像是饱经沧桑,两只眼皮耷拉着像只哈巴狗,一直盯着地面上下水口处沥沥拉拉的菜汤和塑料袋。我问他。
“大哥,你看过恐龙吗?”
“什么?”
“恐龙。还会站在舞台上,拿着直立的话筒,扯着嗓子唱歌,很难听的歌,据说是吧。”
“钢管舞吗?”他笑了,“变装?真傻逼。”
他吐了一口痰,正好砸在下水口的塑料袋上,扑哧一下,塑料袋就钻了进去消失了。我看了看被霓虹污染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说。
“是啊,真傻逼。”
等我回去她已经睡了。她没有等我就睡了,无所谓,基本都是这样,除非她需要我,要不床的作用就是睡觉那么回事。卧室的墙根放着她收拾好的白色行李箱,上面还有一些像综艺节目一样的愚蠢的贴纸。她还是要去,问题是她知道我走不开,我的假期已经用完了,虽然我坐在那张磨出茧泡的凳子上,对着电脑屏幕无所事事,但是我的假期已经用完了。老板说随时都会有新的片子需要剪接,随时都会有,和随时都不会有,好像差不了多少。
我坐在地板上,打开了她的行李箱,上锁的箱子密码也永远都是她的生日,她的手机也是,我的手机也是。她带了几身外搭和换洗的内衣,一个手工笔记本,一个化妆包,然后已经装不下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化妆包就已经很满了,鼓鼓的,挤在行李箱的角落里变得很大。
她总是有两套化妆品,也许每个女人都有两套,卫生间的柜子里满满的,化妆包里还是满满的。我打开了她的化妆包,里面蹦出来了一只绿色的恐龙,不,绿色的避孕套。就那么一只,在她行李箱里的化妆包里,将要被带上火车,向北,到恐龙乐园在那个不知道怎么架成的舞台上欢快起来。我想它不会欢快的,它太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