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和明梓熟起来是大三的一次实验课,在那之前虽然做了两年的同伴,却几乎没说过话。老师上课时让我们分组研究个东西,混凝土的应力应变曲线。作为班里仅有的三个女生中的一个,明梓被分到了我们这一组。那时我们才发现,明梓是那样的喜爱玩游戏,于是我们就经常在网上一起玩,到后来我们出去吃喝游玩时,也会把明梓叫上。明梓从一开始就和强哥走得很近,而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喜欢过她一段时间,其他人虽然无从考证,但我想或多或少也都有同样的想法。
那一学期刚放寒假的时候,我们一同去北海游玩——我们四个,不算陈智谋。去了四天,头两天全在网吧度过,到了第三天,我们觉得不能让这次旅行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坐船去了涠洲岛。不幸的是,我们上午一登岸,中午就开始刮风,到下午风力已经达到了六级,所有的船都停开了,连拉黑客的私船都不敢出海。傍晚我们顶着风在酒吧街闲逛,沿街的店铺全都生意冷淡,绝大多数游客早已在前一天接到通知,撤离了海岛。一边的海岸上,大风卷着大浪,一阵一阵声势浩大地朝岸堤袭来。天很快就黑了,明梓突然说想去海边捡贝壳。我们当然是坚决不同意,连拉硬拽地把她带回宾馆。到了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强哥去她房间敲门,敲了很久都无人应答,打电话也不接,去楼下问前台,前台说看见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走出去。我们当时就慌了,觉得要出事,带上手电筒沿着街道往下寻找,直到走完了所有的店铺,才看到路边有一条石阶可以走下海滩。可是此时海水已经淹没的海岸,风势也比白天更加猛烈,海浪怒吼着打在石壁上,碎成一大片水花飞溅到路面。我们沿路往前走,走进了岛屿深处,两边是黑压压阴森恐怖的密林,前方的道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我试着喊了一声,在漫天呼啸的大风里,即便把嗓子扯烂,那声音也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老邓几乎绝望地说,完了完了,人丢了,回去怎么跟她家人交代。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明梓给强哥打来电话,强哥接起就问,你在哪里?明梓说在旅馆等我们。我们于是立马沿来路往回跑,手电筒的光束在黑夜里毫无规律地来回甩动,大风时而逆着我们,延缓我们的步伐,时而顺着我们将我们往前推。我们在昏黑无比的道路上,在幽暗无际的树林间奔跑,向着远处那条发光的街道,竭尽全力,不知疲倦。
到达旅馆之后,我们来不及喘息,就问明梓跑哪去了,明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说,我本来想去海边捡贝壳,但是走出去发现涨潮了,于是就顺路走,走到海鲜市场就掉头回来了,发现你们都不在,就等了一会儿,然后就给强哥打电话了。我们都长出一口气,我和老邓疲惫地靠着墙,身上被汗浸透,两只裤腿也被海水打湿。强哥却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明梓,哭着向她深情告白。明梓惊愕得不知所措,我和老邓却大笑起来。不知为何,那样的场景给人的感觉十分温馨,并且相当合适。强哥和明梓便是在那时候,那样地走到一起的。
我玩的英雄是艾克,我很喜欢这个角色,尤其是他的称号——时间刺客,可以在时空里任意穿梭,颠倒时间。我操控着他冲进敌阵,几波技能的交换之后,我却忘了开大招,最终屏幕变灰,我“死”在了里面。不过无所谓,明梓配合着强哥足以收割战场。明梓选的英雄是薇恩,强哥给她打辅助。明梓一如从前那样操作细腻,打法凶悍,她和强哥的配合也可说是默契无间。敌方的又一名英雄倒下了,耳机里传来系统的语音“Godlike”,老邓和陈智谋兴奋地叫了起来。我看着屏幕里那个娇小的身躯,左右翻滚,灵活走位,然后又射出一箭,击倒了一名敌方英雄,剩下的两个人吓得仓皇逃窜,我跟随着众人的欢呼,大声喊道,Nice!剩下的两个人最终还是被追上,并没能免于一死,明梓已经“杀”疯了,一边追击,一边喊着,死!死!死!都得死!整个网吧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三个玩家,大厅显得异常空旷,一排排电脑都黑着屏幕,我们的呐喊声过于激烈,在满是烟味的空气中回荡了许久,依然余音未散。
明梓一直都有个愿望,想去坐一趟长江索道,但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至少在我们最后一次同她道别之前,我们都没带她去坐过索道。主城区的其他景点都被我们逛遍了,有些地方还不止去过一次,比如南山,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晴天还是雨天,阴天还是雾天,我们都见识过了。那里每次都围着很多人,他们举着相机或者手机,对着远处的渝中半岛疯狂按下快门。与之相反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在那里拍过照,抛开人实在太多这个因素之外,我们都觉得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来日方长。有一次,我们从小什字轻轨站出来时,明梓抓住机会提议道,我们去坐索道吧。但是走到那里之后我们才发现,排队的人居然如此之多,远远望去就像是等待救济的难民一样,连周围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脚步,感叹一番,或是拍下一张照片上传到朋友圈或者微博上。耐心地等一等吧,反正就坐这么一次。明梓半是安抚半是恳求地说道。我们沿着墙根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经过了一个小时的龟速爬行,好不容易进了大门,却发现院子里的队伍像贪吃蛇一样交叠了五六层,然后才伸进大楼的门厅里。我们瞬间就气馁了,强哥说,别等了,我们去吃凉糕吧。吃完凉糕之后,强哥又打了一辆出租车,载着我们去往观音桥,在一家位于17楼的酒吧坐下。我们一直坐到很晚,酒吧里人头济济,热闹喧哗。我们坐在窗户旁边,望着夜幕下的山城像一盘会发光的盆栽,灯光璀璨,光河涌动。我们三个坐在这一边的沙发,强哥和明梓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他们两个已经忘情地拥吻在一起。在他们身后的那面墙上,我还清楚地记得挂着一块牌子,白底红字地写着,“禁止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