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害怕还有恨意在我心里交织,我张着嘴哭不出声,眼泪叭叭往下淌。
我想救小秋,这个想法在那一瞬间如疯长的藤蔓,长满了身体里的角角落落。
可我也只有十岁,普通平庸没有一点能力,连发烧都要抗争好几天,我不知道该怎么救。
我焦急地想呀想,指甲盖咬了一茬又一茬。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喊起梦话来,整夜整夜地哭。
母亲觉得我中了邪,找了个神婆给我叫魂。神婆喊了三天魂,阴沉绵长的嗓音吓得我夜夜做噩梦。
母亲没法,眼泪吧啦地抱着我哭。
我跟母亲说,能不能让小秋住咱们家,小秋能干,吃的又少,她很乖。
母亲摇摇头说,孩子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秋小学没毕业,就不再读了。每天忙碌着割草、做饭、洗衣服,削瘦的身板越发干瘪了。我还未找到合手的打鞭,就要去读初中了,学校施行寄宿制,我不能每天帮小秋割草了。
那个暑假,我拼命地割草,装满了一娄又一娄竹筐。
“你还会回来吗?”
“肯定会呀,我每星期都会回来。”
“我好想赶快投胎成一头能吃饱睡饱的猪。”
“……小秋,我不是跟你说过,等我们长大了就一起去打工,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过得比谁都美。”
咯咯咯,小秋笑得在草上打滚。
“什么时候算长大呀?”
“嗯……十八岁吧。”
“还有五年。”
“嗯,小秋,五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十四岁那年,小秋爬树摔断了腿,瘸了。
十八岁那年,我读高中,小秋要嫁人了,是邻村三十岁的光棍,愿意倒插门。
母亲说,小秋算是苦尽甘来,一个瘸了姑娘,拖着俩老人一小孩,还能找到一个手脚全乎的男人,不容易。
我呸了一声,没有接话。
结婚那天,小秋一身红衣,拖着右腿给我敬酒。
我不胜酒力,一会儿头就开始晕晕乎乎。
眼前的红晃来晃去,我伸出手左抓右抓终于抓住了一角,粗糙的机绣花纹扎得我手疼,眼泪淌了满脸。
“小秋,你干嘛要去爬树。本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去打工,过好日子,过自由的日子。”
“安安,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家吧?”
“小秋,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女侠,拿着打鞭,救你离开。可是,可是我最终还是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安安……”
这一声呼喊像深谷的回响,遥远而模糊,我还未听清楚,头就栽倒在酒桌上。
母亲说,那一天,小秋推开了所有人,一个人架着昏睡的我一瘸一拐走到家里。一路上,小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自己。
小秋说,我一直都是她的女侠。可我清楚,我不是。
我这一生注定平庸,我谁也救不了,无论是哭泣的小秋、挨打的小秋,还是伤痕累累的小秋,哪一个我都无能为力。这让我焦虑、让我痛苦,让我觉得我在父母身上得到的每一分幸福都像偷来的。
母亲说,这是善良。可我越来越不想要这种善良,它让我无奈,令我焦虑。
当瘫痪的二爷爷被儿孙抛弃在老屋时,我拿着淘来的收音机放到他的手上,二爷爷睁开耷拉的眼皮,滚出两行浑浊的热泪,喊了一声,安安呐,我好渴。我的泪夺眶而出,这个人,我好想救。
当拐来的阿霞被丈夫用铁链拴在屋里,一次次家暴,性侵时,她的哀嚎声撕扯着我的心,这个人,我好想救。
当讨饭的老奶奶瞎着一只眼,祈求一个热馒头时,这个人,我好想救。
当电视里滚动播出被战争迫害的孩子时,这些人,我好想救。
还有,还有,还有太多太多的人,我都想救。但我谁也救不了。
二爷爷依旧瘫在老屋里,只能吃着儿孙每天送来的冷饭;
阿霞在警察来过之后,依旧被家暴、性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