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仅如此,那厮的官越做越大,从沛公到武安侯,从武安侯到汉高祖。
如果当年我还有机会回到爷爷的坟前,我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一顿,他自称沛县第一神算,可当年人皇离他不过数尺,他却完全看走了眼。
不仅如此,在我和爷爷被赶出沛县的时候,我拉着他想去会稽投靠武信君项梁,项将军当时重建了楚国,我们回家的机会近在咫尺。
可爷爷非得让我去找一个叫韩信的人,说韩信才是人龙,想要克复天下必须得依靠他。
我拗不过老家伙,随他一路跌宕,可也就是这样,老家伙一辈子再没机会回家。
也许真让老家伙猜中一次,韩信真的是人龙,后人称他为兵仙,他国士无双,权定天下,一柄铁枪杀伐出天下大道,助那个小混混刘季,谋得了天下。
他算不算我最大的敌人呢?
也许算吧。
很多楚人都视他为死敌,他的手上沾染了无数楚国兄弟的血。
也许又不算,我们这种微尘一样的人,与人龙与兵仙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可我依然恨他,因为他,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
这是个王侯遍地走,英雄多如狗的时代。
韩信站在潍水河畔,大汉的军旗插在他的手边,狂风略过青色的旗帜,空气中密布浓烈的血腥味。
楚军的尸骨横七竖八地躺在青色的河谷上,湍急的河水裹挟着他们的残肢和头盔向南而去,更多的楚军向着城阳逃去。
一刻钟前他们急渡潍水,近万军马声势震天,一刻钟后这里却完全安静了下来,湍急的河水哗哗流动着,急促的风声钻进耳朵里,战旗猎猎作响,还有那回荡在脑海中的,楚军的冲杀声。
韩信的战马早被牵回军中,他的身后,躺着另一匹战马。
龙且将军被汉军重重围困的时候怒刺战马,战马悲啸着跑走,冲出了汉阵之外,可刚刚它又跑了回来,嗅着主人的气息,倒在了主人的尸体旁。
马首之上尚挂两行浊泪,马身却处处是伤痕。
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被斩百刀,却还放不下未达成的心愿。
韩信看着倒在地上的楚将,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处完好,黑色铁片串成的甲被挑得四分五裂,唯有胸前那青铜所铸的狮首依旧狰狞,他被斩断的右臂还紧紧的握着寒枪,残留在躯体上的左手尚且握着短剑。
他与汉军不死不休,韩信与他拼杀了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他是楚国最猛的战将,汉军以百人围剿他一人,被他潇洒纵马而去,又一次进两阵冲杀。
若不是此战龙且急功轻敌,只怕是两军胜负难定。
可兵败山倒,再勇猛的将军,也救不回溃散的楚军。
此刻他只是一具尸体,狮子的心脏被韩信一枪刺穿。
他永恒的沉默了。
“你们楚国的太阳也将很快坠落。”
韩信捡起他的枪,对他如是说。
城阳三里之外。
林眇眇拖着两匹老马缓慢的穿行在荒草地里,马上背着粮食,干肉,水袋,这将是他逃亡的唯一希望,他能不能安全的逃回楚营,全得仰仗着这两个老得喘不动气了的老家伙。
他的身后还有两名楚国步卒,是刚刚逃亡路上遇到的,通过他们林眇眇得知了潍水河的战况,知道了楚军大败,他们楚国的重将、他的老大:龙且,战死在敌阵之中了。
战争没开始前,他是龙且将军的通信兵,骑着一匹江东的好马在各营传话,还顺带着联络辎重和粮食的运输和配给。
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干的最有前途的职业了,骁勇如虎的龙将军时常在大醉时分拍着他的肩膀,说自己机灵聪明,改日可提自己做副将。
林眇眇每次听完后都欣喜若狂,颠颠的倒酒给各位将军,将军们都笑,也时不时的拍两下自己肩膀。
可龙将军每次酒醒后就只口不提这件事了,使唤自己倒是唤得越来越勤,林眇眇卖力的工作着,随时等着国家的任命和重视,随时准备着引兵千骑,列阵冲杀。
可直到今天他还只是一个传令兵,始终游走在战场之外,其他人怒吼着冲向敌军,而他寂寞地反向而行。
龙将军每次传令都是咆哮和怒喝,仿佛这帮他亲手栽培出来的兄弟才是他最想杀死的敌人,但其实这样大声的咆哮也有好处,就算龙将军深陷在敌阵之中依然能指挥整个战场,汉军们一直苦于切不断楚军的联络线,曾想过在战场上投毒令龙将军变哑,这样楚军内部的协调就乱了,他们就可以趁机将楚军围截绞杀。但显然他们这个计划是失败的,龙将军声势如龙,一声怒喝可令汉卒肝胆俱碎,哪还使得出投毒的阴险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