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客厅的水泥地板上走出了一串沾满水的黑色脚印,亮度太低的白炽灯,照着她红肿的眼睛,她的眼角有咖啡色的泥痕,应该被手搓了很多次了。
刚开始,正在看电视的总裁没有辨认出,突然从远处破门而入的女人哭声属于自己的妻子,女人晃荡在空气中的愤怒和悲伤,让他嘿嘿笑了起来。
后来,他的脸阴沉了下来,他能感觉到,不祥越来越接近,直到妻子站在了他的身后。
妻子把事情添油加醋后告诉了总裁,说完,用还粘着草屑的瘦得皮包骨的蜡黄手指,指着总裁,说:
“你要还是一个男人,就去打她。”
总裁胸口一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的一只脚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住了,回头看只有一个电视的光秃秃的客厅,和一旁装着红薯的破烂背篓。
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后转身返回来一屁股稳稳坐在凳子上,继续看电视。
她的妻子边摇头边咂摸着舌头,用尖锐的嘲讽声调说:“你真下贱啊!”
他们两家人从此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总裁母亲死的那天,总裁也没有前往。
“你要敢去我们就离婚。”她的妻子手臂泡在烫鸡毛用的热水里变得通红,背对着站在门槛上伸出脖子,张望不远处贴着白布的父亲家的总裁,冷冷地说。
他从门槛走回来,坐到妻子旁边和她一起拔鸡毛。他突然感觉有很暖的东西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后背上,他回头看,看到了妻子的手臂。
然后她又放下来,过了几分钟,总裁听到了妻子发出小狗“嗯嗯”似的咳嗽声,妻子扬起头来,脸上现出温馨的笑容,对他说:“你是在和我过一辈子。”
听到妻子的话,他不明所以,然后突然意识到,妻子正在享受多么骄傲的胜利,她的笑容是对他由衷的感激。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的妻子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她常常把背篓,忘在了地里,回家后才发现,回到地里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背篓拿回家了,就在楼梯底下。
有一天晚上,她对总裁说:“我的柴刀有点钝了,你去你妈家把磨砂石给我拿来。”
总裁错愕地张大了嘴巴,目光里的嫌恶,表达了他对于这句话的抵触,好像这句话是一句十足下流的脏话。
可是,她还在催促他。“你怎么那么慢?这很难吗?求你点事情都不行吗?……”
这时,总裁才认识到,她的记忆已经衰退到这个地步了——她连自己最为憎恶的仇人忘记都了。
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瘦,夏天的时候,总裁路过小卖部,听到两个人站在柜台前面议论她的妻子说,她的妻子快要死了,因为原来两只青蛙腿,现在已经变得跟螳螂的腿一样大了。
在那天晚上的时候,总裁试探地询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我的远方表姑,你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身子可瘦了,还经常忘记东西,你说怪不怪,她去了一趟城里的医院竟然好起来了。”
妻子听她说话的时候,左看右看根本心不在焉,她对总裁说:“费那钱干什么?瘦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总裁的提议后,总裁就再也没有勇气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了。
秋天的时候,有一天妻子气呼呼地从门外跑回来,拿起锄头说要去把村里那几个整天喝酒的混混给杀了。
因为她在地里拔花生的时候,有两个小孩过来说要吸她的奶,她扇了他们每人一巴掌,那两个小孩捂着脸坐在地上,哭着让她不要再打了。说是那几个混混叫他们来的。
那几个混混可能是因为喝醉了或者无聊,想来嘲讽总裁骨瘦如柴的妻子,消遣一下。
总裁在妻子的命令下,不情不愿地跟在她的后面,他时不时回头去望着身后回家的路,脸色煞白,嘴唇一直在发抖。
等他们到了小孩说的地点后,那几个小混混早就跑光了,只留下了几个空酒瓶。
她像一只猴子一样,拿着锄头四处张望,然后把锄头扔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被这样轻佻地侮辱过。
不过,总裁很高兴,他觉得自己被迫卷曲了一场风波,然后又全身而退了,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回家的路上他拿着刚刚拿来的锄头,跟在丧魂落魄的妻子后面,想要压抑自己的笑容,却又时不时克制不住抿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