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年,帝东征,还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太和元年,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曰:
黄初六年(225),文帝东征,返回的时候经过雍丘,亲临的官署,给他增加食邑五百户。太和元年(227),将曹植转封到浚仪。太和二年(228),曹植又回到雍丘。曹植经常自己愤怒抱怨,认为自己拥有才华却没有办法施展,就上疏希望能举荐自己,说:
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於荣亲,事君贵於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异於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我听说士人存在于世间,在家要侍奉父亲,在外要侍奉君主;侍奉父亲就推崇使家族荣耀,侍奉君主贵在能使国家兴盛。所以慈爱的父亲不能爱护没有益处的儿子,仁德的君主不能培育没有用处的臣子。能依据品德授予官职的,是成功的君主;考量才能而接受爵位的,是能完成使命的臣子。所以君王没有随意授官的,臣子也不会随意接受任命;随意授予官职就叫做谬举,任意接受任命叫做尸禄。《诗经》中‘素餐’的话就是由此而来。过去虢仲、虢叔不推辞两国的任命,因为他们品德贵重;周公旦、召公、奭没有推辞燕、鲁之地的封赏,是因为它们有很大的功绩。现在臣蒙受国家厚恩,到现在已经三代了。现在正是陛下政治太平的时候,我沐浴圣主的恩德,慢慢被圣德教化润泽,可以说是很幸运的。而我现在在东面的封地,爵位属于上等,身上披着轻暖的衣服,口中被各种美味满足,眼中看到的都是华丽奢靡的东西,耳中听倦了丝竹管弦的声音,这些都是爵位高贵俸禄厚重所导致的。转而想到古时候授予爵位的做法,都和这样的情况不同,都是因为立了功劳,勤勉于国家政事,辅佐君主,惠及百姓。现在臣没有德行可以称述,没有功劳可以记录,如果长年对国家朝廷没有帮助,那就要应了诗人‘彼其之子’的讥刺。所以对上对冠冕有所羞愧,对下也对官服心怀愧疚。”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於轻缴,渊鱼未县於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於君父。故车右伏剑於鸣毂,雍门刎首於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於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现在天下统一,国家安定,只是西面还有违背天命的蜀国,东面有不愿意臣服的吴国,使得边境的将士还不能脱下铠甲,谋士还不能高枕无忧,是因为他们想要统一国家以达到太平的局面。所以启消灭了有扈氏而彰显夏朝的功绩;周成王攻克了商朝、奄国而使得周朝的德行显著。现在陛下以圣明的德行治理国家,将要完成像文王、武王那样的功绩,延续成王、康王的兴盛,选拔贤才任命能人,用方叔、召虎那样的臣子镇守四方,作为国家的利器,可以说是根恰当了。但高飞的鸟还没有被挂在箭绳上,深水中的鱼还没有被挂在钩饵上,这恐怕是垂钓或射猎的技艺还不足够。过去耿弇没有等待汉光武帝到来,就率兵攻打张步,说不把贼人留给君父。所以车右因为左边车轮发出声响而拔剑自刎,雍门因为越军进攻而在齐国境内自杀,像这两位士人,难道是厌恶活着而崇尚死亡吗?实在是对那些轻慢、侮辱君主的行为感到愤懑啊。君王宠信臣下,是想要让他们消除祸患兴办有利的事;臣下侍奉君主,一定要献出生命平定战乱,以功劳回报君主。过去贾谊二十岁的时候,请求到属国去治理,希望能捆住单于的脖颈以控制他的性命;终军在十八岁的时候出使越国,想要用长缨牵着南越王来朝拜汉帝。这两位臣子,怎么会是想要宣扬功绩而在世人面前炫耀呢?只是有时候志向郁结,想要施展自己的才能,奉献给圣明的君主。过去汉武帝为霍去病修建宅邸,霍去病推辞说:“匈奴还没有消灭,臣没有安家的地方!”忧虑国家忘记自己家庭,奉献生命拯救国难,是忠臣的志向。现在臣居住在外地,不是待遇不优厚,但却不能安睡,食不知味,是因为吴国、蜀国还没有攻克的啊。”
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陈,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策。虽身分蜀境,首县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於事,死无损於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於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於吴会矣。
“看到先武皇帝的武臣旧将,听说有些已经年老去世。虽然世上不缺少贤人,但从前的将士,依然对排兵布阵和熟悉,臣私下不自量力,志向在于报效国家,或许能立下微小的功劳,以回报蒙受的恩德。如果陛下能破例下诏,让臣奉献出锥刀的用处,成为隶属与西边大将军的一名士兵小校,如果是隶属东面的大司马,只担任统率一只小船的职位,也一定不畏艰险,乘船疾行,骑马奔走,冲锋陷阵,做为将士的先锋。即使没有能擒获孙权,割取诸葛亮的耳朵,也要能俘虏他们的将帅,歼灭敌军,一定要用迅速的胜利来消除终身的羞愧,使得自己能名垂青史,事迹被记录在朝廷的策书中。即使在蜀国被杀,或者在吴国身首异处 ,也像得到了新生。如果微小的才能没有得到试用,在默默无闻中死去,白白地荣耀自身,养肥身体,或者对国家之事没有什么用处,死后也对自然规律没有什么改变,白白占据高位且享受丰厚的俸禄,每天像鸟兽一般的觅食,只享受爵禄却没有贡献,这样一直到老去,这只不过是被圈养的动物,不是臣的志向。有流言传说东征的部队缺少防备,军队有了小的损伤,将士们废寝忘食,摩拳擦掌,抓着剑往东望,而心已经奔向吴会。”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时,立功於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於鼎锺,名称垂於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乾,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则伯乐照其能;卢狗悲号,则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邑而窃自痛者也。
“臣过去跟随先武皇帝往南一直到达赤岸,往东靠近沧海,往西望到玉门关,往北一直出到长城以外,看到他行军用兵的计策,真可以说是神机妙算。所以用兵之事不能事先预言,应该是面对紧急情况时随机应变。我的志向是希望能在贤明的时代奉献自己,在圣明的世道中建立功绩。每次阅读史册,看到古代忠臣义士,背负朝廷使命,舍身于国家危难之中,即使身体被杀害,但功绩被铭刻在钟鼎上,名字被写进史书中为人称颂,没有不抚着胸口感叹的。臣听说圣明的君主任用臣下,不排斥有罪之人。所以任用战败溃逃的将军孟明视、曹沫,秦国、鲁国最后能成就功业;赦免调戏美人、偷窃马匹的人,楚国、赵国才能度过危难。臣私下感慨先帝英年早逝,任城威王去世,臣 是什么样的人,能活得长久!经常担心自己早年去世,填埋在沟壑之中,坟墓的土还没有干,而自己的身和名声都消失了。臣听说良马长鸣,那伯乐就能分辨他的才能;良狗哀鸣,韩国就知道它的奇才。所以让良马在齐、楚之间的道路上效力,以展示它行走千里的力量;用敏捷的兔子来试验良狗搏斗撕咬的能力。现在臣希望能建立良马良狗那样微小的功劳,但暗中自我衡量,一直没有像伯乐、韩国那样的人举荐,所以自己在封地暗自痛惜。”
夫临搏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於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
“那些看着搏戏而踮起脚跟,听到音乐就暗中拍手的人,也许是能赏识音乐或者了解搏戏之道的。过去的毛遂,是赵国的陪隶,仍然借着锥和囊的比喻,以使得主君醒悟而立下功劳,更何况泱泱大魏有很多人才,难道没有慷慨赴死以救国难的人吗?那些自我夸耀的,是成年人的丑恶行径。合于时世而求为官的,是道家很明确的忌讳。而臣之所以敢向陛下陈述所想,实在是因为和国家一体相连,患难与共。希望能用我像尘雾那样微小的能力来增加山海之壮,以萤火虫和蜡烛那样微弱的光芒为日月增光,所以才敢冒着羞耻而展现自己的忠诚。”
三年,徙封东阿。五年,复上疏求存问亲戚,因致其意曰:
太和三年(229),明帝将曹植转封为东阿王。太和五年(231),曹植又上疏请求问候族中亲人,趁机表达心意说:
臣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之於万物,可谓弘广矣。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
“臣听说天被称为很高,是因为它没有什么不囊括;地被称为很广阔,是因为它没有什么不承载;日月被称为很明亮,是因为它们没有什么不照耀;江海被称为博大,是因为它们没有什么不包容。所以孔子说:‘尧作为君主很伟大啊!只有天伟大崇高,只有尧能够把天作为准则学习。’天的恩德对于万物来说,可以说是很宏大了。大概尧帝推行教化,是先亲后疏,由近及远。他的《帝典》说:‘发扬才智美德,使家族亲密和睦。家族和睦以后,又辨明百官的善恶。’等到周文王也推行这样的教化,《诗经》中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给兄弟好影响,凭这治家和安邦。’所以国家和谐融洽,《诗经》的作者也称赞他们。过去周公怜悯管叔、蔡叔之间关系不和,就分封很多近亲为亲王以护卫王室,史传中说:‘周的宗盟,除了同姓外还有异姓,异姓列在同姓之后。’实在是因为骨肉亲情不可分割,亲人之间的恩义非常稳固,没有追求道义却将君主放在后面,讲求仁爱而遗弃自己的亲人的。”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过望交气类,脩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於路人,隔阂之异,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於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唯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於贵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於圣世矣。
“陛下继承唐尧敬肃的德行,体察周文王恭谨的仁爱,和谐后宫妃嫔,恩德惠及宗族,公卿百官们,可以轮流休息。处理政事,在朝堂山商议,下层的建议可以呈上到内廷中,亲属邻里的联系通畅,庆贺慰问的感情能够抒发,实在能称得上是用宽容自己的心去治理别人,推广恩惠了。至于臣,已经断绝后代的联系,被禁锢在这清明的时代,兄弟之间背离,好坏的消息隔绝,庆祝慰问的礼仪废弛,兄弟恩情的背离,比普通路人还有严重,隔阂的程度,超出了胡人、越人之间。现在臣因为这些制度,永远没有了朝见的希望,以至于专注等待陛下诏书,将热情都凝聚在宫廷中,神明都能感知。但天意如此,还能说什么呢?退一步想,众位王侯应该常常有这样的心意,希望陛下迅速办法诏令,让诸侯国间庆祝慰问,四时的礼节都能彰显,以叙述骨肉之间的欢乐恩情,成全兄弟间顺从坚固的情谊。后妃妾室的家中互相赠送脂膏等,每年联络两次,对贵族宗亲采用同等道义,对文武百官施以同等恩惠,这样,古人所赞叹的,《诗经》风雅中所歌咏的状况,会再次出现在现在圣明的时代中了。”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於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朱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於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窃自比於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自我反省,发现自己连锥刀那样的用处都没有。等到看到陛下所提拔任命的官员,好像将臣当做异姓,自己暗中估计,臣没有落后于朝中官员。如果可以停止远游,戴上武官帽,脱下华丽的服饰,佩上青丝带,驸马都尉或者奉车都尉,快速得到一个封号,安居王室,手执马鞭,在帽冠旁插上毛笔,出行时就跟随陛下车驾,回来就在陛下身边侍奉,回答陛下的问题,在旁边拾遗补阙,这是我诚挚的愿望,一直没有消失的梦想。我远远地追慕《鹿鸣》中描述的君臣的宴会;中间咏叹《常棣》诗中对于兄弟不是外人的高洁;往下思考《伐木》诗中‘朋友’的涵义,最后有感于《蓼莪》诗中对于父母去世的哀痛。每到四时的集会,我都孑然一身,身边只有仆从,所面对的只有妻子孩子,想要高谈阔论但没有谈论对象,想要发表意见但没有人可以延续,每次听到音乐都抚着心口,面对着酒杯长叹。臣认为犬马的诚心不能打动人,就好像人的诚心不能撼动天。杞梁妻哭倒长城、邹衍使夏天降霜的故事,臣刚开始时很相信,但用我的心来比较,这些事也只是虚妄之言罢了。就像向日葵转动自己的枝叶,太阳虽然没有为它们回转光线,但他们朝向太阳的心是很真诚的。我私下将自己比作向日葵,但像天地一样降下恩泽,像日、月、星辰那样普照光明的,实际上在于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於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於欲使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慺慺之诚,窃所独守,实怀鹤立企伫之心。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臣听说文子说:“不做造福的先驱者,也不做制造祸患的第一个人。”现在道路闭塞不通,兄弟们都同样忧虑,但只有我公开说出来,是因为我私心不愿意在这样圣明的时代却还有没有受到恩惠的东西。如果有这样的东西,一定会有人心怀怨恨,所以《柏舟》诗中有‘天啊’的怨言,《谷风》中有‘抛弃了我’的悲叹。所以伊尹对于他的主君不效法尧舜而感到羞耻。孟子说:“不按照舜侍奉尧的态度和方法来侍奉君主,便是对君主的不敬。”臣是愚陋蒙昧的,本来就不是虞舜、伊尹这样的人,但至于想要让陛下推崇普遍和煦的美德,宣扬积累光明的品德,这是臣恭谨的诚意,自己所坚守的,实在是怀着急切盼望等待的想法。之所以敢再次陈述这些话让您知道,是希望陛下能发扬天生的智慧而用英明的听察力了解这些话。”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极草木,则行苇之诗作;恩泽衰薄,不亲九族,则角弓之章刺。今令诸国兄弟,情理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纵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义备悉矣,何言精诚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贵贱,崇亲亲,礼贤良,顺少长,国之纲纪,本无禁固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明帝下诏回复说:“大概教化所推崇的方式,各自有兴衰的过程,不是都有好的开始但有坏的结果,是时势导致这样的。所以之心惠及草木,就有人写出《行苇》的诗作;恩惠衰微薄弱,不亲近自己的族人,就会有《角弓》这样的讽刺篇章。现在让各封国的兄弟间的情谊淡薄,后妃的家庭忽略脂膏等物品的赠送,朕即使不能和他们亲近和睦,但你引用旧事要表达的道理也明确了,怎么还说真心诚意不能被感知呢?明辨贵贱次序,崇尚亲人间的和睦,礼待贤能人士,顺应长幼次序,是国家的纲纪,本来没有禁止各诸侯国之间互相连通的诏书,纠正过度了,下层官吏担心被处罚,才到了现在的地步。已经下令有关部门,像你所陈述的那样做。”
植复上疏陈审举之义,曰:
曹植再次尚书陈述审察举荐的要义,说:
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也;武功烈,则所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为媵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及其见举於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疆埸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思其忧”,此其义也。
“臣听说天地之间气息相融就能使万物生长,君臣志同道合才能使政务平顺;五帝的时代不是都是智者,夏商周三代末世时不是都是愚人,只是任不任用,了解不了解的区别。当时已经有了推举贤才的名声,但没有任用贤才的事实。谚语说:‘宰相门中出宰相,将军门中出将军。’宰相,是文才品德都显著的人;将军,是功绩卓著的人。文才品德显著,才能匡扶社稷,使国家达到太平融洽,就像稷、契、夔、龙这样的人;功绩显赫,才能征讨不服从的反贼,威震四海,就像南仲、方叔这样。过去伊尹是陪嫁的努力,是最低贱的,姜子牙处在屠夫渔民之中,是最卑陋的,等到他们被举荐给汤武、文王,实在是君臣志同道合,神机妙算,那里还需要亲近之人的举荐,依靠身边侍从的介绍呢。《尚书》中说:‘有非凡的君主,一定能任用非凡的臣子;任用非凡的臣子,一定能建立非凡的功勋。’殷周的两位君王就是这样。像那些品行卑劣,止步不前,因循守旧的事情,怎么值得向陛下言说呢?所以阴阳没有调和,日、月、星辰的光辉不能普照,官位缺少人才,政务不能政治,都是三司的责任。边疆骚乱,国土遭受侵扰,军队战败损失将士,战争不能停息的状况,是边疆将士的忧虑。怎么能白白蒙受国家恩宠却不能恪尽职守呢?所以职位越高背负的责任就越重,权位越高的人承担的职责就越深,《尚书》中说‘不要让官位有空缺’,《诗经》中说‘在官位上考虑职分内的事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冀闻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於淮、泗,鼲鼬讙哗於林木。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骐骥之於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銮驾,暴露於边境哉?
“陛下怀着天生的圣明贤达,登上皇位继承大统,希望听到《康哉》那样的太平歌曲,看到偃武推行文治教化的美德。但几年以来,不时发生水旱灾害,百姓对服饰食品都很缺乏,军队的征发年年增多,加上东面有覆灭的部队,西面有中箭身亡的将领,甚至有蚌蛤在淮河、泗水一带浮动,黄鼠鼬兽在树枝上喧哗。臣每次想到这些情况,没有不食不知味,面对酒杯愤恨不已的。过去汉文帝从代郡兴盛,担心朝廷会有变故,宋昌说:‘朝中有朱虚侯刘章、东牟侯那样的亲人,外面有齐、楚、淮南、琅邪四个封王,这些都是像磐石一样坚固的宗亲,希望您不要再担忧。’臣诚挚地希望陛下能远看虢仲、虢叔对周文王的援助,中间考虑召公、毕公对周成王的辅佐,往下留存像宋昌所说的磐石一样坚固的情谊。过去良马在吴阪之间,可以称得上是被困住了,等到伯乐发现了它,孙邮驾驭着它,身体没有感到劳累就到了千里之外。大概伯乐擅长驾驭良马,英明的君主善于管理群臣;伯乐能骑马到达千里之外,英明的君主也能依靠大臣治理太平盛世;实在是任用贤才所达到的显著效果。如果朝中官员都是良臣,使朝中所有政务都得到处理,武将率军出征,面对危难都能平定。陛下就能在京城中从容不迫,有什么事需要劳动陛下亲自到边境地区去呢?”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於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闇与之合。窃揆之於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问,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
“臣听说披着虎皮的羊,看见草就高兴,看到豺狼就会颤抖,是因为忘了它披着虎皮。现在安排的将领不合适,就像这件事一样。所以俗语说:‘担心做事的人不了解,了解的人不能做。’过去乐毅奔向赵国,心中没有忘记燕国;廉颇身在楚国,还想着做赵国的将领。臣生在乱世中,在军队中成长,又多次受到武皇帝的教诲,了解行军用兵的要旨,不需要孙子、吴起的兵书就能合乎他们的谋略。臣私下在心中忖度,经常希望能得到一次朝见的机会,排列在金马门旁边,脚踏着玉阶,位列有职务的大臣中间,赐给我得以问候的权利,让我能施展抱负,派遣心中积聚的情感,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骛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臣看到鸿胪颁发的征发士兵之子的告示,要求集合的时间很紧急。又得知战旗已经竖立,兵车疾速行驶,陛下将要劳烦自己的贵体,忧劳伤神。臣实在心中惶恐,没有办法安定。希望能骑马扬鞭,首先冒着尘土露水,手持风后的奇经,拿着孙子、吴起的兵书要旨,追慕子夏启发孔子的风范,在军前效力,在战车前完成使命,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希望能有小小的弥补。但天高距离远,我的心意不能上达天听,只能独自仰望天空,抚着胸口叹息。屈平说:‘国家有良马不知道驾驭,为什么又着急地寻求呢!’过去管叔、蔡叔被流放处死,周公、召公做为辅佐;叔鱼陷入刑罚中,叔向却匡扶社稷。监视三地的争端,臣自会承担;《二南》诗中所写的辅佐,要寻求的话一定不会很远。宗亲贵族、各地藩王之中,一定会有响应这个举动的。所以史传中说:‘不是周公的亲人,不能做周公的事。’希望陛下稍稍留意这些。”
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飨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之。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近代的汉朝广泛地分封藩王,封地多的有几十座城池的封邑,封地少的只能享用祭祀祖宗的供品,不像周朝分封诸侯国时建立的五等爵位制度。像扶苏劝谏秦始皇,淳于越责问周青臣,可以说是了解时事的变化。能让天下百姓都认真听,仔细看的,只有掌权的人,所以谋略能改变主君的想法,威势能震慑属下。豪门大族掌握政权,权力不在亲人手中;权位在的地方,即使关系疏远也要重用,局势要求要贬黜的,即使是亲人也要看轻。夺取齐国的是田氏,不是吕尚的宗族。瓜分晋国的是赵国、魏国,不是姬氏族人。希望陛下明察这件事。如果在太平的时候独占官职,动乱的时候远离职守,就是外姓臣子。想要国家安定,祈祷家族富贵,活着共同享受荣名,死后共同承担祸患的,是自家宗族的臣子。现在反而疏远自家宗族的大臣而亲近外姓官员,臣私下感到疑惑。”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豪釐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臣听孟子说:‘品德高尚的人穷困的时候会修养好自己,显达的时候就帮助天下人。’现在臣和陛下踏在冰山,踩着火炭,登上山巅,渡过深水,冷暖燥湿,无论高低都在一起,怎么能离开陛下呢?臣不能承受心中的愤懑,上表陈述心情。如果有不恰当的地方,请求暂时收在书府中,不要毁弃,臣去世之后,这些事或许值得思考。如果有丝毫触犯到陛下的想法,请求在朝堂山表述,让那些知识渊博的官员,指出臣这篇奏表中不合乎道义的地方。如果能像这样,那臣的心愿就满足了。”
帝辄优文答报。
明帝就写下褒奖的内容回复他。
其年冬,诏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邑三千五百户。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时法制,待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遗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子志嗣,徙封济北王。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於手,诚难能也。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副藏内外。”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户。
这年冬天,明帝诏令各封王在太和六年(232)正月朝见。这年二月,将陈郡的四个县分给曹植,封他为陈王,食邑三千五百户。曹植经常想另外和明帝会面交谈,谈论时政,希望能有幸被试用,但一直都没能做到。曹植返回封地后,怅然绝望。当时的法度,对待藩国是很严厉的,属官都是商人或才能低劣的人,士兵也都是老弱残兵,总数也不超过两百人。又因为曹植以前的过失,各种分配又减少一半,十一年之间换了三次封地,经常郁郁寡欢,于是生病去世,当时他四十一岁。临终前嘱咐要简单下葬。他觉得小儿子曹志是保住家业的人,就想将他立为继承人。当初,曹植攀登鱼山,靠近东阿,感叹着产生了在那里终老的想法,就修建了坟墓。他的儿子曹志继承爵位,被改封为济北王。景初年间(237~239),明帝下诏时候:“陈思王过去虽然有过错,但他约束自己,谨言慎行,以弥补之前的过失,并且他从年少到终年,篇章典籍不离手,实在是很难得。现在下令手机黄初年间那些上奏曹志罪状的,公卿已经讨论过,然后保存在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和大鸿胪的相关文件,都全部销毁。记录曹植先后所著写的赋、颂、诗、铭、杂论一共一百多篇,将副本收藏在朝廷内外。”曹志几次被增加食邑,加上之前的一个九百九十户。
萧怀王熊,早薨。黄初二追封谥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为王。青龙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户。六年薨,无子,国除。
萧怀王曹熊,早年去世。黄初二年被追封谥号为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他的爵位为王。青龙二年,他的儿子哀王曹炳继承爵位,食邑二千五百户。青龙六年,曹炳去世,没有子嗣,封国被削除。
评曰:任城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传曰“楚则失之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其此之谓欤!
评曰:任城王曹彰武艺勇猛,有做将领的风范,陈思王文才华丽,足以连通后代,但不能谦让防备,最终导致嫌隙。史传中说“楚国是有错误,但齐国也未必是正确的”,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