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昔日读刘义庆之《世说新语?德行》,对于管宁华歆之交往也,感触颇深。
且说管宁者,字幼安,北海郡朱虚人也,即今临朐人。
东汉末年,他避乱辽东,居于草舍,只谈经典,不问世事,超凡脱俗,襟怀冲淡,飘然有高举之志,遂颇受当地人之爱戴,于是,曹魏几代帝王,都对他敬仰有加,且屡屡征召,但他连辟不就,均未应命。
于是,平原人华歆者,慕仰其清名厚德,千里来访,二人一见如故,遂同食同寝,同行同止,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志趣相投,修为知己。
但是由于后来发生的两件事,致使管宁割席,二人各奔东西。
一次,二人锄草于园中,见片金在地,管宁视如瓦砾,弃于一旁;而华歆则丢下锄头,慌忙奔跑过来,捧金在手,端详良久,且恋恋不舍,最后才弃掷在地,于是华歆此行,被管宁视为见利而心动,斥为“非君子之举”。
又有一次,二人同席读书,恰有显贵之人,乘车而过,管宁心无旁骛,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依然读书如故;而华歆者,一见之下,遂弃书于地,出门观看,且啧啧称赏,这被管宁视为“心慕官绅”,斥为“亦非君子之举”。
凡此种种,终于让管宁对华歆其人其行,心生嗟叹,在一番思虑之后,他终于作出了决断,人之读书,乃是为了养性,为了摒弃品性中的贪念,而今华歆见金而心动,见官宦威仪而艳羡不已,这就足以见出,华歆功名利禄之心未泯也。
于是,管宁遂与华歆割席分坐,断然绝交:“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后人对管宁淡薄功名、割席分坐之举也,慕仰不止,遂有了杜甫在《严中丞杜驾见过》中之所言“川著东西瞻使节,地分南北任流萍。扁舟不独如张翰,白帽还应似管宁”,也有了文天祥在《正气歌》里的“或为辽东帽,情操厉鬼冰”之歌咏诗句。
倘若历史至此截止,那么,华歆其人其行,则必然悬尸青史,不尴不尬,在世人心目中永难翻身了。
然而,近读《三国志?华歆传》,便对华歆胸怀之旷达辽远,有了惊天逆转。
话题再回到华歆身上。
正所谓是蛟龙不会久居沙滩,有才情不会久困人下,据《三国志?华歆传》记载,华歆终于羽翼渐丰,一飞冲天,其融通化脱的能力,无与伦比,遂让他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以至袁术、孙策、孙权、曹操等三国政要,都曾先后躬身折节,邀其为官,委以重任。
特别是魏国建国后,华歆先后两朝为官,曾官至相国、司徒等要位。然而,华歆虽身居宰辅,却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廉洁清贫,两袖清风,其人其行,为世敬仰,以致魏文帝都感动不已,特赐御衣。
尤其是,华歆担任要职之后,不计前嫌,依旧举荐管宁,认为他才华横溢,擎天托地,能纵横捭阖,可经天纬地,乃旷世奇才也,更言其行止见识,皆出于自己之上,进而上书“让位”管宁,这就更显其襟怀大度及仁人公心,华歆其人其德,可见一斑。
然而,遥想当年,管宁竟因华歆的些许生活细节不合乎自己的为人之道,便断定其对财富官禄“心向往之”,遂割袍断义,与之分道扬镳,由此可见,管宁当年之所为,有些小题大做了。
哦,人生在世,交友须得宽容大度,须有不以一眚掩大德的胸怀,决不能因为一点细节就苛责于人,倘若如此,注定会抱憾终身的。
读史使人明智,愿与君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