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几年,阿良驱车到了所有他之前想去的地方,他尝试着在满足生理需求之外追寻生命的意义,不是矫情,作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思考这个问题是他的使命。
在海边,他拍下了日出瞬间的雄伟壮奇,西湖边上,他与文人骚客把酒言诗,凤凰古城,他与历史对话,洱海旁边,一壶淡茶,此生无憾。
最后,他在泰山顶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夜晚,熊熊的火焰剑指苍穹,阿良像萨满一样摇头晃脑的围着篝火边唱边跳,歌声歇斯底里,舞步癫狂似魔,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仿佛不知疲倦,在广袤的苍穹中,漫天繁星的深处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最后的人类和他最后的疯狂。
东方鱼肚初白,这场人类文明的祭祀随着篝火的熄灭和阿良体力的耗尽而终止。
男人呆滞着看着远方的日出,良久,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谢谢…再见…所有人…”
老人仔细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固执的从杂乱的须发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死的人通常喜欢怀念过去,老人想来想去,自己的人生好像是从惊变那天开始的,关于惊变之前的回忆已经模糊的像童年午睡时做的一个梦,温暖而遥远。
老人颤抖着来到屋外,一只和他一样老态龙钟的大黄狗在门外的台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老人刚刚定居在这里的时候收养了一只狗,大黄是他的孩子,现在也快寿终正寝。
院子里满是杂物,树叶茂盛的大槐树旁边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散落着一堆旧书,坏了的电器和堆积如山的空罐头盒,由于长期没有动过,散发着难闻的霉味,院子角落里放着已经很久没用过的柴油发电机,上面已满是锈痕。
老人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望向天空。最近有一件事让他有些不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的颜色黯淡了许多,老人颤巍巍的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墨镜,他观察太阳的次数不多,但有一定可以肯定,以前的太阳绝对比现在大得多,老人尝试的摘下墨镜,发现阳光并不刺眼,老人搞不清太阳是变小了,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在远离这颗星球。
老人看了许久,直到半个太阳落下了地平线,他才意识到肚子有些饿了。他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招呼大黄吃饭。在这颗孤独的星球上,他逐渐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概念和说话的能力。
夜晚,一人一狗围在桌子旁边,晚餐很简单,水煮的清汤面上盖着一个荷包蛋,几朵香菜碎末零零碎碎的点缀在周围,一碟腌白菜,一碟腌黄瓜,菜都是院子外面自己种的,年龄大了之后精力跟不上了,今年收成不好,而且经常有动物来祸害,不过自己也吃不了多少了。
大黄的晚餐是一盆玉米粥,里面裹杂着肉末和脆骨,这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大黄只是闻了闻,就慢慢趴到一边去了,她最近吃的越来越少了,老人有些难过。
失语之后他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这本来应该是一顿很重要的晚餐,为了给大黄弄点荤的他差点赔上老命,尽管这样…老人慢慢放下筷子,有些愧疚。
半夜的时候大黄不行了,她温顺的舔了舔老人的手,然后静静的看着他,老人也静静的看着他这辈子最后的亲人,两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在传递开天辟地以来最厚重的关切。
终于,微弱的光从大黄眼睛中消失了,老人抱着大黄,好像牙牙学语的孩童第一次说出话来一样:“对…对…不起,”他顿了一下,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才想起了那个词:“妈妈。”
从近地轨道望下去,这颗蓝色的星球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再拉近一点,以往斑驳的大陆板块上好像全部被绿色覆盖,距上一个文明的消失已经过了数万年,在此期间并没有出现新的智慧生命。
老人从山洞中醒来,不知什么时候,老人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的生命并不会随着时间飞逝而走到尽头,好像那个让所有人突然消失的魔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时间在他身上定格了.
老人有些艰难的坐了起来,默然的看着石壁。山洞很干净,平滑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这些字从洞口一直蔓延到山洞深处。老人早已忘了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意思,正如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甚至自己是什么。
但有件事是他一直在意的。在无限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在这颗孤独的星球上,在发现了自己不会死这件事后,他开始尝试思索这件事背后的深意,从一个更高的维度,他的思绪甚至穿过厚厚的云层,在土星环,在陨石带,在无限蔓延的宇宙深处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