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的是在母亲走的那天,父亲把我拦住,他的大手紧紧捂在我嘴上,奶奶说:“你看见没有,你妈死了,自己撞墙的,我们谁也没碰她,你要敢胡说,我就让人作法,让她永世不得托生,我让人把她镇在这儿,一辈子见不到他爹!”
那时的农村,这种婆媳吵架的事司空见惯,媳妇想不开撞墙、投水,也是有的,所以,即便有人猜出真相,并不以为意。
奶奶一是保护儿子,二是不想让我有恨。心里有恨的继承人,对他们家传承不利。在奶奶心里,我是自家人,母亲始终是外人。
一路想着这些往事我回到村里,先到福贵叔家,放下厚厚的礼物,感谢福贵叔这些年一直帮我操心父亲操心老家。
福贵叔让婶子把那个谁谁谁叫过来:“就说他哥回来了。”
几分钟后,一个小孩站在我面前。
是个男孩,年纪看着还小,神情有些畏缩。
“不小了,快六岁了。”男孩身后的一对男女说。
女人说,这是我弟弟,前些年他俩没孩子,父亲去世前让他们领养了这孩子,现在他俩生了对龙凤胎,想把男孩还回来。
“养不起啊,大兄弟!但凡养得起,我都不会把孩子还回去,这孩子,和我最亲!”女人去摸孩子的头,孩子害怕的往福贵婶那边躲。
那对男女看着有人接盘了,推说家里孩子闹,一溜烟走了。
福贵叔招手叫孩子过来:“小宝,这是你哥,叫哥。”
孩子不出声。
“胆小,怕人呢。不要紧,时间长就好了。”福贵叔笑着把一块点心塞到孩子手里,孩子小声说了个“谢谢”,跑到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把他带走吧。一条命啊。你爸护了那么些年。”
“我带走?!他的儿子凭什么我带走?”我不小心嘀咕出声。
“唉——都是命!一环套一环的命!”福贵叔点上一支烟,把烟盒递给我,我摆摆手,他吸了几口,惬意地吐出,烟雾袅袅上升,他的声音飘忽传来。
“你以为这真是你爸的娃?私/生子?咋可能?
唉!你爸原来不让我把实情告诉你,他说如果你以后结了婚,有自己的孩子,这娃的事就让我烂到肚子里;要是你以后真的没成家,无子无女,再让我告诉你这孩子的事。认与不认都由你决定。
现在那俩口子不要娃了,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现在就把实情告诉你的好,毕竟是你的孩子,送人、送福利院,都该由你这亲爸做主!”
“啥?!”我一阵懵。
“就是你以前带回来的那个对象,姓蒋的那个,有一年,她突然来找你爸,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让她打掉,她到医院做人/流,医生说她情况特殊,做人/流有风险,她就来问你爸要不要这个孙子。
你爸好像还给你打过电话,让你尽快找对象,给他生个孙子。可你说,你恨他们家,他们家逼死你妈的事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让他们活着都是你的大恩了,再别提什么生孙子传宗接代的事!
你爸想了几天,决定留下这孩子。姓蒋的女娃在你家一直待到孩子出世,过完满月才走,对外,你爸什么也没说,有些人瞎吵吵,传谣言说这是你弟。”
福贵叔的叙述把我的记忆拉回到几年前。门外好奇的一透一透的小孩子的脸,在我脑海中,渐渐幻化成另一个人的形象。
蒋煊。
蒋煊后来找过我。可能是转了一圈,她觉得还是我对她最好。
她知道我仍是单身,就来找我,试探我愿不愿意和她再续前缘。
我当然愿意啊。我为她受了那么多罪,工作丢了,面子丢了,自信丢了,我的从她这里找回来。
我和蒋煊美美的睡了十几觉,直到我觉得之前因为她而受的闷气、郁气全部都平衡了、消解了,才和她摊牌。
蒋煊当然要哭,她跪在我面前,忏悔、打耳光、威胁、自杀,我不为所动。自杀怕什么,我曾亲眼见着亲生母亲死在我面前,却依然选择放过凶手,她又算什么。
在我笑着说出那些话的第二天,蒋煊从我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想必她后来发现自己怀孕,知道我必不会要这个孩子,怀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去找我父亲。这孩子只要生下来,活着,就是我人生的一个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