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听到村里人闲聊说,舅妈死的很不甘心,哭着告诉表舅:我这辈子最大遗憾是没能给你生个儿子,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倒在表舅怀里。
事情虽然过去很久,可每次村里人说起这事都含着泪,我想,在他们心里一定也是跟我同样怀念舅妈。
她的坟,就在松树林里,崭新的,花花绿绿的花圈压在土堆上,随着风吹雨淋,颜色一天天变暗,变黑。
我仍旧每天从松树林经过,脑子不受控制的联想她躺在地下的模样,越想越怕。
到了冬天,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松林地面,包括那些土堆。
猫头鹰仍在树杈上看我,但冬天让针叶变得稀疏,阳光一条条照在地面,让我感到一切都变得明亮,心里的恐惧也随之减轻了很多。
到了春天,积雪慢慢融化,所有土堆也随之露出来。树叶也渐渐茂密,我那难以克服的恐惧又去而复返,想要经过松林,就不得不每天跟恐惧斗争。
三个表姐经过漫长的冬季,也似乎从丧母的打击中恢复起来,开始分担起各种家务,那个招人羡慕的家也重新恢复生机。
可是到了夏天的时候,她们的一切努力都被表舅无情的破坏了。
因为他突然又结婚了,新舅妈很年轻,很漂亮,是坐着一辆黑色轿车来的。
我挤在人群中,眼看着她从车上下来,穿着红色衣服,红色皮鞋,大屁股扭来扭去,表舅扶着她,像电视里太监扶着皇太后一般。
仿佛不去扶着,那沉重的屁股就会落在地上。
随着他们缓缓走进屋里,我听见有人说,这女人屁股大,一定能生儿子,接着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
我没看见三个表姐,据说她们跑去松树林哭了一阵,又不知被谁拉回家,婚礼现场始终没看到她们的影子。
快到开席时,妈妈拎出一塑料袋热乎饭菜,要我送回家,给奶奶吃,她的风湿又犯了,腿疼的厉害,不能参加喜宴。
我接过塑料袋子,往家跑去。
路过松林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声音凄凉,再仔细听,声音又突然消失。
我加快脚步,却总感觉树林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不像猫头鹰的目光,到底像什么,无法形容,总之心里怕的要死,不敢回头。
终于冲出松林,我长长的出了口气,回到家把饭菜装进盘子,端给奶奶。
接着又马不停蹄跑出家门,重新回到松林外,恐惧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仍在暗处盯着我,可是松林的那一边有我的喜宴,还有我的汽水。
我抗拒不了那些美味的诱惑,终于憋住一口气冲进松林。
小城故事再次响起,声音悲凄,与喜宴上播放的那种欢快曲子形成鲜明反差。
我捂住耳朵,想阻止那声音进来,跑着跑着声音果然消失,一阵冷风从我脸上吹过,冷的我打了个哆嗦。
这时舅妈却凭空出现在面前,她脸色比患病时好了许多,围着粉色头巾,几缕白发漏下,身穿的粉色小袄,外面艳阳高照她却显得很冷。
能看得出她想对我笑,可是她的面部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导致那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再对视她的眼睛,才发现她的眼仁是白色。
我急忙躲开视线,不敢在看,浑身开始哆嗦,想逃,两腿却不停使唤,像被粘住了胶水,牢牢固定在地上。
舅妈仍像从前一样喊我:铁蛋,叫干妈。
干……妈,我哆哆嗦嗦的叫她,心里怕的要死,却极力想要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就像以前那样,好让她察觉不到,我认出她是个鬼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或许这样,她就不会露出隐藏在嘴里的獠牙,就不会伤害我。
接着她蹲在我面前,随之还飘来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她慢慢问我:听说你表舅又结婚了?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她,尽可能的假装不害怕,嗯。我回答。
新娘漂亮吗?
漂亮。我又回答,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哦,她站起来,看向表舅家的方向,陷入沉思。
我心想,该死,是不是说新娘漂亮惹怒了她?暗暗咒骂自己好蠢,为什么不说假话,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了,怎么办?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感觉热乎乎的尿从两腿间流下。
舅妈转过头,似乎看到我吓尿了,于是摸摸我的脑袋。
她的手很凉,带着寒气,像冬天里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