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坐在床上,用手揉着被我磕在床头肿起来的额角,努力地抬起眼睛,坦白地看着我。真诚的,富有感情的,那好像是她最后一次那样看我。
我震惊于她的无耻,震惊于她竟然自以为是一个因为坦诚而值得让我重新对她珍惜和尊重的人。我震惊于她竟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破坏了一件多么完整完美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人生!
那个月子,以她的颅骨凹陷为终结。我妈偷偷给她爸妈打了电话,她爸妈来了以后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是我的杰作。我还记得她爸临走时候说的话:“我知道我女儿一定是犯了大错了,不然你这么一个好孩子不会下这么狠的手。但是,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近有父母实在不行有法院有公安局,你实在不应该在她月子里把她打成这样。女儿我们带走了,外孙离不开妈妈我们也带走。手续的事慢慢办吧。”
儿子百天的时候,岳父来找我去做亲子鉴定。他说,作为男人,他理解我。如果能做到不计前嫌,她就回家来。但是无论如何,以后不能动手。
她回来了,我们一起抱着孩子去教堂受洗,接受大家的祝福。我满足的笑着,她温顺的垂着眼睛,儿子睡得安详。
从那以后,我眼看着我的生活,从那个洞口,又崩出一条条裂纹来。
我不知道像她这样无耻的人,还有多少放浪的过往,现在和将来。我觉得每一个认识她的男人都在嘲笑我,他们都在暗自揣摩我的儿子到底像不像自己。我这个全世界第一的大好人,是不是在替他们养儿子。而我又不能离婚,更多的人的口中,我是完美生活的模板。我一辈子没让身边的人震惊过,关于我的谈资,只能是我有多好,我的生活有多好。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动手,可是我不想再控制我的嘴巴。我其实很享受那样的时光,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或者身边除了我父母再没别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咒骂她。用我能想到最污秽的语言咒骂她。每当我痛快的发泄过后,我心里对她的仇恨就会暂时熄灭一阵,我甚至能真正的把她当成我的妻子来关爱一阵子。
她当然不是没有提出过离婚,她一直在提。一开始,她只和我一个人提。后来,她开始跟教会的朋友说起。可笑的是,当初她那样坦白无耻的告诉我她认为她曾经的生活是正常的没有问题,可当她和别人说起想要离婚的理由,却从不提起。
她只说我的脾气太坏她受不了,可这是最没有说服力的理由。从没有人相信过她,大家看着见人先笑的我,看着永远急人所急的我,看着始终有利可靠的我。他们见过我面对压力最大的工作的样子,也见过我处理教会最棘手问题的样子。我的无限耐心和修养,让所有人印象深刻。大家怎么可能相信她?
而她,看上去则是娇生惯养的,容易任性的。是耐不住平淡日子的。
大家都劝她,夫妻之间肯定有一些摩擦的,她一定要相信我已经是所有丈夫里面做的最好的那一个。人要学会要知足。是的,我知道所有人都坚信我是最完美的丈夫。
看着她在别人的劝说下沉默,我就觉得可笑。她说我虚伪,她不是吗?她为什么不说出导致她婚姻痛苦的真正原因?她没法面对我提出的同意离婚的条件,她也仍旧要在教会和乐团体体面面的做人。
大家都在维护那层光滑的外壳,凭什么说我虚伪?
更可笑的是,她始终坚持自己值得被尊重被珍惜,她一直不能接受我离婚条件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此。她不愿意以一个荡妇的身份离开这个家庭。她坚信她不是!这简直可笑至极!
就这样,我们拖了十年。表面看上去,一切都是完好的,更加完好的,一天比一天更完好的——
她的演出位置一直在向前挪,我的职位和年薪每年都在增加,我们夫妇在教会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难以取代。儿子的成长也给我们这个家庭添加了光彩,他继承了我们俩所有的智慧,品学兼优,是很早展露天才的钢琴演奏者。
我不能忍受的是,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满意的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生活。那些丑陋的裂缝,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
转机是在去年的某天,我突然失声,完全无法言语。医生也无能为力,除了一些声带息肉,并没有别的病变。在我被迫沉默的日子,她说了很多遍她的困惑。最后,我们决定各退一步:离婚,以她的疲惫为由,我病弱父母的拖累,任何人都可以体谅和理解。
我以为这个转机是上帝怜悯我,想要拯救我的开始。可三个月后,当我重新可以发声,我发现我的心里,一切如常——愤怒,仇恨,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