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瓜子、花生、核桃仁、红薯条,运气好的话还有云片糕。吃饱了就看着,看着天泛鱼白肚,看着小贩们挑了扛了来,看着街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作为兄弟当然得两肋插刀了,不过是他插我刀。有时候他会打会儿盹,让我盯着,盯得我眼睛充血,哈欠连连,眼皮打颤。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兄弟呢,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兄弟当然得两肋插刀了。
现在我们去桥洞,不过两三百米路程,“行军”速度可比偷摘了王家水蜜桃时慢多了。想起来还真是作。我们走地一摇一摇的,故意用肩膀在空中画圈,左右肩都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脚尖朝外,鸭子似的,但我们自认为酷毙了。
浙江是水乡,我们这儿的水清得很。小二蹲在水边上,边撩水洗脸边叽咕着。
“怎么样?哥今天够英俊潇洒吧。”脚踩白底黑布鞋,像新的;蓝布裤子有点褪色,倒也干净;破洞背心和白卦有点短,一扬手能看见腰上的肉。他眉梢上挂着水,下巴上的水还荡着。
我扫了一眼,挤出花一样的笑容。“哥今天超帅的,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衣冠禽兽啊!”
“那是。”他的手顺势倚在那棵柳树上,踢起一阵灰,君临天下的神气。浑身上下最体面的鞋子也变得灰头土脸。
“你说清柳会喜欢吗?”
“会。”
“我们会一起约会吗?”
“会。”
“哇,我真是太幸福了。”
“嗯。”
“柱子,你说点啥,给我助助威。”
“大吉大利、恭喜发财、节哀顺变、早生贵子。”
他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其实我这次说的是他能听懂的,但现在他没空揪我耳朵,我可以给自己放会儿假。
我在两房子中间的窄道里坐着,风从后街穿过这里,凉丝丝的。
这是夏天,近中午了,太阳愈发火红,跟烧旺的灶子似的。小二靠在桥壁上,脑袋耷拉,双手不停地搓,嘴里还念叨着,衣服擦了汗有了淡淡的黄色汗渍。他紧张得像一只胆小的等待飞虫的壁虎。摇船载客的都把船摇到桥洞底下,取了帽子坐在船头扇风。
她来了。
小二猛地抬头,没移步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径直从身边转身过去小船那里。
他的目光里全是她,她连余光里也没有他。
捕猎失败。
小二悻悻地退到我这边,看着她被摇船老妇扶上船,进了船篷,远远的能看见一抹青色。水面划起涟漪,远了……
我身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小二就是这样,在见面之前豪情壮志,真见着了就怂了。
“没事没事,四天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拍了拍他肩膀,算是安慰吧。
对,只需要四天就能看见小二从爱恋到失恋,再从失恋到爱恋。我们这每四天就有一次赶集,多得让我厌烦。第一天是失恋的痛苦期,第二天是缓冲期,第三天满血复活开始期待明天,第四天上半天兴奋,第四天下半天颓废,但不变的是他爱恋的人。
爱上一个人大抵如此吧,一想到可以见到她就会兴奋不已,只是在兴奋过后难免疲倦。
前几次在桥洞我比他还兴奋还紧张。但后来我看腻了他失败,看烦了他的灰心丧气,热情被耗尽了,对结果毫无期许,他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就他还坚持着。
他就像一个茶杯,满腔热情之后慢慢变冷,然后倒掉重来,又满腔热情。
“唉,我说兄弟,这姑娘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看不上我们的,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清柳。要不哪天兄弟给你介绍个?”
然后我的耳朵又被揪了。
从我们一起穿开裆裤到现在十六七岁,我的耳朵和我一起受尽蹂躏。可耳朵不争气,它变得又软又宽,但我不会。
小二把在客栈打零工找来的钱攒了买了一辆黄包车。小镇依水而建,黄包车少得可怜,小二人老实,生意自然好,只是清柳怎么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她从不坐黄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