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的转机是在这年秋末冬初。
天气渐渐凉下来,小二拖着客,车轱辘在青石板路上压得嘎吱嘎吱的。
“我今儿就送您到这儿吧。”
“嘿,你这人,怎么能半路搁人呐?”大胡子男人翘着二郎腿,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哥,今儿真对不起,突然腿抽筋了,实在拉不动了。”小二看着他,他玩弄着自己的戒指。
“要不这样,我不收您车费了,就当给您赔罪。这过去没几步路了,大哥麻烦您了。”
那大胡子男人鼻子里发出哼哼声,但也是下车了。人走远了,小二还在后面点头哈腰赔不是,直到那人拐个弯不见了。
小二紧紧握着车把,手臂上青筋暴起,似要把车柄捏得粉碎。
突然,小二拉着车转个身飞奔而去。
“嗯……那个,你需要坐车吗?”小二耷拉着脑袋和以前一样,只是把帽子压得更低了,正好可以挡住他发红的耳朵,他的耳朵就像被揪过一样。
“可是我没有钱付你的,我的家里这儿还有点远。”这是清柳,小二见过的最狼狈的清柳。她的高跟鞋好像是坏了,被她提在手上,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板上。
“没事,我顺路。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小二的第一次疯狂压在了一句轻柔的话里。他不敢抬头,但他能看见她青色及踝的裙角和一双白白的脚。
可能是想躲开小二的目光,清柳的脚不停地在地上移来跳去抬起后退,就像在跳舞一样。她抬起头看看天上云朵中呼之欲出的星星,轻轻的嗯了一声。小二微微仰头看看看星星的她,马上又把眼神收回来。
她轻轻跃上车,就像轻轻跃上船那样。小二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但小二知道她一定是正襟危坐,昂着头。小二在笑,却没有出声,只是笑。
清柳刚下车,还没等她抚平衣服上的褶子,小二又一个转身,飞奔而去。
可又有谁知道有个姑娘被他小心又狼狈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
是的,他与清柳并不顺路。一个小镇被河水划为东西两边,清柳在东边,他在西边。小二很喜欢下午,他说温暖过她的阳光都有着她的味道,真是傻,是挺傻。东西两边靠桥连接,要坐黄包车过两边就只能绕远路,桥是不能过的。小二练习过无数次,怎么又快又稳的过两边,每次大汗淋漓的跑到清柳家门口又转身飞奔,他在等。
想送你回家的人,天南地北都顺路。
那天晚上小二非拉着我请我喝酒,原因是我说过一句∶“你和水犯冲,你不能在河边等她。”然而我已经忘记了,可能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喝高兴了,我迷迷糊糊的听见小二说他要攒钱给清柳买一双新鞋。
“兄弟,勇气可嘉,但你得知道她那一双鞋可比你一年的伙食费都贵呢。”
“我保证。”我还记得上次他保证的是一定要娶清柳做老婆,被我唏嘘了好久。
从那之后,小二热情高涨,刘妈也是盼着能吃饱饭的日子,小二继续攒钱。日子平淡如水,直到清家败落,清柳真的成了我嫂子。莫名其妙的事都是生活。
那天的婚礼没多少人,很简单很简单。虽说清家完了,但那天清柳很开心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清家欠了一屁股债,老爷子和刘妈也没了,小二这二愣子娶个笼给自己套上。他们日夜劳作,还是只能免强糊口。“我打算去外面,看能不能找个活干。”小二的第二次疯狂是一句疲倦而又坚决的话,清柳没说话,继续绣着明天赶集要卖的帕子,眼神涣散。我站在坝子边上,手里攥着上大学要用的钱,我看着手里的钱,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几天后就是我去大学报到的日子,我很骄傲,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临走前小二拍拍我肩膀,塞给我一个口琴,说想他了就吹吹,他能听见。我们深深拥抱,像是要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
再次见到小二是在一个码头,那时我早已穿起西装皮鞋,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
“柱子!柱子!我叫你呢,怎么的,不认得我了?”我被一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手脚满是污渍的人抓住。
我侧身瞟了一眼,眼神散了一秒又立刻聚起,我感觉自己的眉毛拧在一起,像被揉成一团的纸球。
“我不认识你。”我抽回手,拍了拍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