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坦荡荡做楚狂之语者,说是反正本科毕业的学校也不咋滴,找不着工作的情况下,来这里混个硕士学位也很不错。其实,我很欣赏这类人,虽然有点畏惧当他们的导师。这类人大概就是未来社会的所谓精英吧?他们对形势的把握,远超于自己个人的能力。他们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我们这所小学校不得不录取他们中的一部分,同时,也对自己的能力圈进行了合理的限定。他们冷静而苛刻地分析着自己的优势,而未来的学习过程,实际上就是他们一个不断彰显自己优势来掩盖自己无知的过程。这样的人,最后的论文往往是一个迷局,写得好的,一定不是自己写的;写的差的,能把导师给忙死。
更有茫茫然而无知无畏者,说别人都这么着,我也就考了,然后报了个比较好的高校,没考上,就来这里了。实在,但是,确实非常可恶。遇到这种人,我总觉得他们是如此的阴霾。遇阴沉不语之士,切莫交心——有点道理,问题是,这批人实在占比太多,而且还一年比一年多。这类人,尤其是其中的男生,看上去多数都是面相上阳光透明的好好先生,但爆发起来,确实很让人惊讶。去年下半年,一个延期的男生就闹到了我这里,声称如果不能按期毕业,就要干出点“能出名的事情”。
他导师服了软,可院系没有放过他,于是又回头去找导师闹。导师实在处理不了,干脆带到我这里来和稀泥。
这些年,我虽然也很讨厌处理这种事情,但是能耐上还是很见长进的——开门只问那位年轻的老师一句话:你有没有拿他什么好处。老师无奈摇头,说哪还敢拿着祖宗什么好处,能撵走就好了。平常实验不做、实习不去、论文不交,到了点了,就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势出来——诸位看官或者觉得好笑,导师要对付研究生,还不是得心应手,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诸君,诸君,那是交大、复旦、中科大能干的事儿,我们山门小,没这么大气派的和尚(比如那位能逼着学生叫自己爸爸的全真教驻五台山办事处红衣主教首席阿訇太上真人王大喇嘛),大家都是图个饭缘,一般不愿意得罪学生。
可学生也不带欺人太甚不是?
我把那学生叫来,没想到是个尖嘴猴腮的小矮个,听他说,家里老爹是整个啥啥县啥啥镇啥啥村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也不知道他那导师到底怕他搞出什么事端——怕他爹是写轮眼灭了木叶然后我们再也看不到火影忍者他儿子的大结局了么?
我对农村的学生不仅没有偏见,而且还特别喜欢——能干活啊,能帮我搬个煤气罐之类的……如果我确实有需求的话。可对农村计生专干和村支书家的孩子,确实有些不待见。没什么,就是……人性弱点吧。
我问,有啥意见,说说?
为避免可能的危机状况,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张宽宽的桌子。
桌子是不才让学校买的,平常不坐,只有应付此类刺头时才坐一次两次的。安全第一嘛,首在预防嘛。
他哔哩哔哩地说的好像B站弹幕一般——怎么听怎么看都是一大堆,可有价值的不多——总之,勉强能总结出来的主题就是:他要毕业,导师不指导,所以论文不过关——总之,他不要延期,必须毕业,导师必须得帮他完成这个那个还有另一个。
我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全村的希望了?
他又是哔哩哔哩一大段,意思很简单,反正要是不让他好过,他就不让到导师好过。
我大笑,真心觉得你很能闹——两个选择,要么延期毕业,要么收拾铺盖卷走人——没有应届毕业生的名头罩着你,我看你能干啥。还不让这个好过那个好过,你以为是你们家村头,想干啥就干啥,无法无天了还。
话说回来,你不回家继承那么有前途的家族事业,干啥跑出来抛头露面读个研究生?
他闷声不语。
我说啊,要不这样,你还是回去吧,反正你也是你们家学历最高的人了。
他不走。
我说,要不你看这样,你来个大憋气,往地上一躺,打几个滚,看看有没有人来拉你……
他哼出声,说,老师你怎么能这样?
我说,同学你怎么能这样?二选一,走还是延期。
延期。
好的,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