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是站台,实际上是个小型的服务区。
“家长不给拆,说是要讨说法。新服务区在前面不远,这边就留到了现在。”我没想到二叔也下车了,说是开得乏了,想下来松松腿。
杨中是杨城名校,一本率高达九成,重本率也极高。
也就是说,那辆校车,不夸张而言,都是骄子,本该继续在人生的路上大放异彩,却因为一场车祸戛然而止,金箔一般的未来瞬间燃成了灰烬。
车祸引发了全民讨论。
因为那条鹿。
有人甚至提出,那条鹿是带着诅咒,有双血红的眼睛,足以在对视瞬间,震慑司机的灵魂,迫使他做出避让行为。
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更倾向于这是司机做的选择,是瞬间的,出于本能的。
他很善良,只是代价太大。
类似心理学的电车困境,两个轨道一边是一个人,一边是5个人,你必须要过一个轨道,如何选择?
“网上多数人觉得,司机完全没有必要冒险避让一只鹿。”
“给你的话,你会怎么选?”二叔的烟沾在了起皮的下唇上,没有点燃。嘴里说着,眼睛眯着。
顺着他的视线,我缓缓地抬起了相机。
大巴车炭黑的骨架,空落落地丢在半人高的荒草里,歪斜着,沾着白色毛絮,好像并不是外来客,而是已经兀自在此处生长了很久的伏兽,只是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周遭寂静,寂静到可以听到彼此之间的心跳。
我之前做过很多种猜测,但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一个结果。
二叔,不,那个男人,坐在废墟之上,在夕阳的映照之下,他的眼睛在燃烧。
十五年前,他也是这么看着。他们也是这么看着。
他说他是要去救他们的,可是风太大。
他说她是要去救他们的,可是她害怕。
意外之所以那么让人悲伤,是因为它总是裹挟了那么多巧合,那么多离奇的巧合。决定生与死,阴与阳的,只是瞬间,就是那一瞬间。
一瞬间颠倒阴阳,让人悲伤。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我会躲那个鹿”,男人说。
“因为善良”,我说。
男人轻笑,顺便撂了一声叹息,丢到了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隆起,好像在把很多东西压回去。
他不说话了。
“那不是你的错,错的可能在于那个鹿。”
上路,已经薄暮。
彩霞千里,仿佛整个天空在燃烧。
我理解了我妈的痛苦。
亲眼、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孩子们,在大巴里,瞬间,就像点燃煤气那样,呼、就烧起来了。
呼号、拍打、变形的脸、扭曲的身体,都被挤压在那辆车里。
那个男人已经找不到可以回去的路,大火挡住了一切可能性。
颤抖、恐惧、愤怒的眼、撕扯的胳膊,都被钉在了梦里,越陈越黑。
他们都没有忘记。
但是我忘记了。
我记得蓝天,我记得绿杨,我记得白絮。但是我不记得还有脚下,还有路,还有那只在路上被风吹着翻滚的纸鹿,还有我伸出的手,还有我转头看见的那双血红的眼睛,还有我腰上紧紧缠住的双手。
“跟哥哥姐姐们说再见,小柳儿要回老家陪爷爷吃饭喽,傍晚再见”,妈妈摇着我的手臂。
“哥哥姐姐们再见”,车厢里的他们,明媚又可爱。
“小柳儿会想我们吗?”班长哥哥的白衬衫是那么亮,就像他的嗓门一样亮。
“会呀会呀,哥哥姐姐们再见。”
窗户开了,有风灌进来,有絮灌进来。
这些絮一团一团,缠着这里的一切,这里陈旧的一切。
柳城
白色调的商品房内一尘不染,女人将簇新的筷子放在了桌上,整齐、漂亮,就像她的头发一样整齐、漂亮。
电视里在播报一条新闻:
据前方记者报告,杨城大树沟镇乡道上突发一场火灾,一辆公交车发生爆燃。目前大树沟镇消防支队已经到达现场展开扑救工作,医护人员也到达现场。
消防支队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天气干燥,杨絮增多,杨絮带有大量油脂,极易燃烧,速度以秒计,请各位广大市民一定注意用火安全,谨防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