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地方实在太过阴森了。
人们都说许多事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那如此说来,这家医院,被这个小城的人诚挚的信任着的运送死身和灵魂的地方,该徘徊聚集着多少眼不能见的魂灵啊。
许多年前,家里老人病重,就在这个医院。
人们立在走廊里,穿着不同的衣服,有些人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就迫不及待地摆出丧容。说不上是怕她走还是怕她不走,人群里那种密不透风的心照不宣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那时候李卫国还是个刚长胡子的大男孩,走路肩膀一高一低,衣服领子总也故意不系好。他有时呼朋引伴,但没人愿意去医院,他的形单影只就显得像他常做的恶作剧,滑稽并且讽刺。
他离老远招呼恬恬到楼梯旁边,犹犹豫豫不知道说什么。
“她都要死了,你怎么不哭了?”李卫国问。
“我不想哭。”
“你是最爱哭的人!那你都不哭,她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帮笨蛋,明天估计还得来。”
恬恬跟在李卫国身后,瑟瑟缩缩地走下台阶。到了与地下一层的转角,本来是挂着宣传框的白色墙壁,却用灰色的木板钉死了。
空气有些刺骨,脚下好像滑溜溜的。
“这怎么回事?”她用手轻指向木板。
“停尸间。”李卫国表情严肃。
“你带我去停尸间干嘛?”
恬恬一边问,一边向后退,脸色也白起来。她想起恐怖电影里黑发白脸的鬼。
“怕啥,咱家人都阳气重。”
“我阳气不重,你自己去吧,我回去了。”
“别呀!阳气不重更好,眼睛更好使啊!”
恬恬想起以前别人说她姥爷是个端公,每到七月十五就买酒肉去坟地,连吃带喝过一整晚,肉扔出去,到早上就只剩骨头,骨头都收回家,还要在灶台下放十多天,因此她从来不敢在姥姥家住。
刚一走出医院的大门,恬恬的手机就响起来。
“恬恬妹妹!”
李卫国的嗓音很高,是为了防止口齿不清故意提高的。
“你家邹斌让我给打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啊!你别怪哥,他说好的事,他要反悔,你说他也有不对!今天我是不能去看他了,就让他们那小两口先去医院吧,明天,明天我就去看他们……”
恬恬看看崔正武,他就像建筑工地里用过的钢筋,看起来弯扭,其实是一根筋。从病房出来,就一步不停地往车那走,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在做什么。
“你们的事跟我无关,你别跟我说。”
“嗯?不跟你说?无关?你们吵架啦?哎呀!我都说我错了,我给你们陪不是啊,你别生气啊!你家老头那房子不错啊,你帮我说说好话,要不,他怕麻烦,你就让他过户给我的了!”
恬恬气的肩膀直耸。什么老头,这个李卫国,真是太不要脸了。
恬恬给陈景然发了短信,告诉她明天晚些再过去,就把手机关了,钻进车里。
崔正武喜欢听摇滚,一股北京二锅头味,这时候整个车都摇摇晃晃的。
“老崔,你上次住院之后,身上都好了吧?你给我看的那个疤还有吗?”
“什么疤?那个拉锁啊?嗨,那没不了了。”
崔正武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就像大公鸡低头看着小鸡。
“以后就一直那样了?那不难受吗?”
崔正武笑了,用手挠挠头皮。
“阴天下雨就刺挠呗,那有啥招!”
“那后来工地给你赔偿了吗?”
“赔了有啥用啊,老婆也不要我了,我闺女瞧不起我,钱也不用我的。我没处花钱。”他故意把最后的我字加了重音,反倒让人觉得他孤立无援。
“哦。那你现在也算不错,老邹挺信任你的。”
“唉,我就老实,没能耐,要不能让老板给打那样!”崔正武皱起眉头,满脸悔意。
“你说那拉锁怎么回事啊?”
“傻呗。楼都快盖完了,就差阁楼的塑料篷没搭完,一车废料从吊车上掉下来,有个来看房的从下边走,我正好在旁边,哪能见死不救呢!肺和脾都给扎破了。那人还不如我呢,胆贼小,使劲的喊啊,没等人来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