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揣着玩偶回了家,母亲还是和昨天一样坐在沙发,碎碎念着自己悲惨的命运。但显然1没有像昨天一样幸运地走回屋里,母亲第一时间叫住了他:“你明天和我去一趟医院。”
“不去。”少年摇摇头,身体抵在墙壁。
“你必须去。”女人提高了音量。
“不去。”少年抿着唇,刻意地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母子间的对谈就这样断去,6的母亲显然也料想到了这一幕,所以并不曾放在心上。令她不安的是,从早上开始,心悸的感觉一直萦绕着她,她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却无法准确说出它的源头。她将之归结为睡眠不足带来的精神衰弱,但直到她躺在床上才发现她仍是久久无法入睡。这种不安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在公鸡第一次啼叫时,6的母亲在床上醒来,之后她听见街上传来了出殡声。“来了——”6的母亲想,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不详的声音,她的预感随着他人的死亡被证实,于是她从床上跳起来,火急火燎地披上了外衣。
1被母亲揪着,来到了城南医院。这是1十几年来在医院的首次亮相,在此之前他只听闻医院里有一个漂亮的红十字。这下好了,他不仅见到了那个漂亮的红十字,还闻出了那种母亲用来咒骂他的,病人才有的药水味。他见着母亲推开了诊室的门,之后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在墙壁上的分针转了几乎半个圆圈以后,诊室的门被打开,他看到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坐在医生一侧的母亲,看起来他们已经彼此说服。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听见医生的声音透过帘幕穿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1想,这个问题真是奇怪。大约就是在那个日色耀眼的下午过后,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蓝色。一开始,大家都穿着蓝色的校服,于是他欣喜地以为大家都是同色,直到他看见同学望向他的惊恐眼神,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被困在动物园的猴子,随着周围或好奇或恐惧的目光渐渐不安,他听见他们在耳边窃窃私语:“他是蓝色。”这场热闹的围观直到单车少年来到他的班上,当着他的面脱下了那件蓝色校服而结束。1看见少年骄傲地露出他白色的衬衣,心中最后那点对少年的爱意也彻底断去。
之后他转了学,再也没穿上那件蓝色校服。但他心里还保留着一份对蓝色的希冀,只是他学会了不再将它展露出来,将它悬挂在心里最深处的阁楼上,仍然能透着微亮的光。倘若有人一直监视1的生活,那么他/她就会发现在偶尔的深夜时刻,万物沉睡之时,从1的房间里会透出蓝色的光。深邃、神秘,1身上的天蓝色已经转化为大海般的深蓝,离开了天空,他反而能更加自由地畅游。
但他没有向医生述说,实际上,他也并不认为医生真的想得知答案。医生只是装模作样地给他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母亲竟也是松了口气,连声向着医生道谢,在离开诊室之前,1听到了医生那毫不掩饰的叹息。
在二楼通向三楼的右侧楼梯的拐角处,1的母亲碰见了带女儿来医院检查的3的母亲,两个未曾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的女人一致感到了慌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3的母亲率先从慌乱中调整过来,她露出一丝稍显局促的微笑,与1的母亲倚靠着栏杆交谈起来。在此期间,1瞥见了立于一侧的,与母亲牵着手的3。他觉得相比于两天前3似乎憔悴不少,她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联系到医院这个地方,1判断3生了病,这个发现又让他的心情低落了几分。他开始向3走近,在他准备开口对3说话时,6一家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6一家的出现让两个女人一同感到意外,但两人显然知道6一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使她们可以有所把握地安排各自的对话,于是6的母亲很自然地加入到她们的攀谈之中。在这种信息不对等的交谈之下,三个人的互通很快就演变成了两个女人在安慰6的母亲,这种目标的转移让两个女人松了口气,相比之下,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已经是这种不幸情况下的万幸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5的出现则彻底打破了这场尴尬的对话。他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却又惊异地发现熟识的伙伴已经齐聚一堂。
“很好,——”5环顾一周后满意地开口,“现在,我要和你们分享我这两天的红色奇遇。”
他隆重地取出他的红色棱镜,又用虔诚的眼神将棱镜抚摸了一遍。此时,1终于找到了交谈的机会,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在粉色礼品屋精心挑选的兔子玩偶,将其递到了3的面前。他看见3的眼神因为玩偶的出现产生了一丝波动,而后他听见了一声惊恐地尖叫,这声尖叫让他联想到救护车在狂奔时发出的警报声,它镇住了即将开口的5,使他不自然地将话语吞咽回去,还打断了三个女人交谈的声音,一时间在医院上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