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一只小松鼠在窗台上一跳而过,一定是竺琴又在窗台上放食物了。天空是童年时的蓝色,偶尔有鸟飞过。
只能这么看着了,我已经失声好几天,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也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人老了,身上的各个零件都在退化,药物已经解决不了衰老的问题,医院也不行。竺琴也一动不动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看了她好一会。
孩子们先是反对我在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觉得留在医院更安全。可是医疗技术终究也拼不过岁月,我还是选择了在家里等待着生命走向终结的那一刻。
这座小楼是儿子竺涛缘二十年前特意为我们设计的,那是他第一个发明专利从理论变成现实——巧妙利用光的原理,让房屋保持恒温。后来他又作了改进,让温度可以调控。此刻他们为我把室温设定在25度。
屋里不时有人进来,先是女儿竺月华说,“给妈妈放几首我唱的歌吧,她最爱听了。”
外孙女姚瑶调侃她说:“外婆是因为想念你,才听你的歌,现在你都回来了,她看你就可以了,干嘛还要用歌声折磨自己。”
外面起了一阵小喧哗,是人们压抑着声音的嬉闹。大孙子竺子矜说奶奶一辈子关心国足,今天正好有场比赛,我们放给她看或者她就有知觉了。
他们不知道我只是不能说话了,其实脑子清醒得很,这么多年来,这是唯一没退化的地方吧。
屋里难得有这么多人,我知道他们都是接到我病危通知单从各地赶回来的,除了儿子,其他家人都回来了,二层小楼连院子也热闹起来。
我一直嘱咐他们,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希望他们能够笑着和我告别。孩子们也是难得在一起,所以家里没有在等待一个病人生命消亡的悲戚,大家聊着各自的工作和家庭。
墙上的大屏幕突然又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哦,看那个球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是比利时队进了一球……”解说员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随着声音我恍恍惚惚回到了过去。
那是2008年29届奥运会,我和先生一起观看一场足球的小组赛,随着谭望嵩和郑智因恶意犯规被主裁红牌罚下,我心情突然就不美了,突然冲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7岁的涛缘跟过来,用他自制的捶背竿给我敲着,疑惑地看着我。先生过了好一会垂头丧气地过来说:“小组出线无望了”,然后才惊讶地发现我坐在马桶上发呆。
那一年高考结束,我带的高二年级便自然晋升为高三。作为火箭班的班主任和备课组组长,马上就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一轮备考中。完全不记得大姨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光顾了。
第二天去医院,挂号妇产科,孕纸显示怀孕,医生问我末次例假,我觉得过了好久了,又说不出具体时间,因为我当时戴着避孕环,前三个月体检环的位置是正的,所以从来没想过怀孕的事情。
在医生鄙视的目光中我做了多普勒胎心监测,突然响起的声音仿佛充斥着整个检查室,有节奏的,一声接着一声,先生后来说他在门外也听到了。
和医生约了第二天去做人流,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有节奏的声音。晚上安顿儿子休息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先生突然过来说:“我们把这个孩子留下吧!”
“可是我们都有公职呀?”我弱弱地说。
那天晚上的对话到现在还记着,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我说:我辞职吧!
于是在2009年,我丢了工作,家里多了一个女孩。儿子涛缘化他最喜欢的一首诗——《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愿逐月华流照君”,给妹妹起名“月华”。
小月华到了三岁该上幼儿园了,我们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收入,又多了一个孩子的支出,感觉日子很艰难。偶尔后悔,可是很快就被孩子的笑容冲淡了。
2012年,月华上幼儿园,涛缘小学五年级。我想应聘到一家私立高中去接着教语文,可是那时,我已经快40岁了,超过了很多学校的年龄要求。
况且那个年代私立学校的高中更加疯狂,无论是学校、老师还是家长都被裹挟着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孩子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延长到了16小时,老师的工作时间也就跟着顺延超过16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