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常常在路上碰到职高的学生,他们的学校管得不那么严格,学生们很容易就能溜出来。但我始终没见到那个叫野猫的女生。倒不是说我有多想见到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她脸上的那块胎记,与我记忆中那个叫许思思的女孩脸上的胎记是否一致。
到了四月份,临比赛的前一周,周五下午放学之后,我原打算直接回家,不料走出教室时马哥已经在走廊里等我。我说,今天不打球了,我要直接回家。马哥的脸色很阴沉,好像有什么事压在心里,他说,不是叫你打球,有事找你帮忙。我说,什么事?马哥说,星期天下午三点,市区的体育场,你到时候过来。我说,去那干吗?马哥说,我跟人约架了。我说,跟谁?马哥说,隔壁职高的长棍。我听到这名字,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是遇到野猫的那天晚上,她说的那个身高一米九的新生。我说,他怎么你了?马哥说,还记得我之前想给她送礼物的那个女生吗,今天中午我看到她和长棍手牵手走在街上,他妈的,这等于是打我的脸,我忍不了。我说,我不怎么喜欢跟人打架,你还是找你那帮高二的朋友吧。马哥说,我把你当兄弟才来找你的,时间地点都告诉你了,去不去随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我站在上面看着他的背影,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在缓步平台的地上留下一大块光亮。
我并没有骗他,我确实不喜欢打架,上初中的时候我就亲眼目睹过学生打架被人用刀捅死。每次回想起来,一切就恍如昨日,那殷红的鲜血和绝望的眼神,时刻都在警醒着我。但我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体育场。在最里侧的一角,已经来了很多人,站成两队,每队都有十几个。跑道上有零星的几个居民在散步,他们绕过弯道时,无一不向那堆人多看几眼,有两个老太太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对着那里指指点点。马哥站在右边那队人中间,边抽烟边和身旁的人交谈,他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马哥跟身边的介绍说,我新认的兄弟,篮球队的,也是我徒弟,专门教他打球。几个人纷纷跟我打招呼,有一个要给我递烟,我摆摆手拒绝了。我说,什么情况,怎么不打了?马哥说,别急,人还没到齐呢。我向前方望过去,发现对面那伙人中有一个长得特别高,比别人高出一个头,而且特别瘦,看上去像细竹竿一样,我猜那人就是长棍。
我混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等待,两边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天空很晴朗,万里无云,西沉的太阳已经落到一半,离大地更近,光线也更加强烈,地面变得炽热,人们的两鬓和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又过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了一个人,在场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那人越走越近,我逐渐看清那个人是野猫,她这次没有画眼线,头发也不像上次那么短,密密地覆盖在头上。身后有两个人小声议论,一个说,到底是马哥,能把野猫都叫过来。另一个说,早听说野猫不爽长棍,看来传言是真的。
野猫走到马哥面前,马哥说,你来了。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野猫,野猫接过烟叼在嘴里,探头让马哥替她点火。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我躲在人群中,仔细观察她的脸,左脸上的那块胎记很显眼,一看像一个叉,再一看又像只飞蛾,准确无误,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马哥说,差不多了,过去吧。于是一队人跟着马哥往前方挪动,对面的人也走了过来,长棍和马哥面对面相距不到一米,野猫站在马哥旁边。长棍看着野猫说,有意思,自己人打自己人。野猫回应道,你他妈少废话,谁跟你是自己人,我早看你不爽了。我站在后面,感觉到阳光越来越强烈,温度也越来越高。
前方突然传来野猫的叫喊、马哥的呵斥以及长棍的怒吼。一瞬间,两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我半是下意识,半是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向前移动,然后双方混在一起,周围全是叫骂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我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对我怒目圆睁,扭曲的面孔异常狰狞,我知道他准备对付我,所以我抢先给了他一拳。
虽然我不是个好学生,但我真的不喜欢打架。距离我上一次参与打架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里我一直安分守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使碰上个别气焰嚣张的人,我也尽量忍让,避开矛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沉闷的午后,我的一个朋友躺在了血泊中,阴郁的天气使他流出的血都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愤怒,该悲伤还是该庆幸。那个藏刀的家伙原本是我的打击目标,我的朋友却抢先一步冲到他面前,最终也使他结束了自己十五年的短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