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妹夫,”二哥对着小妹的丈夫说,“你呢,同不同意?若不同意,是不是我小妹也会一脚把你踢下床去!”
“她敢!”小妹夫说,语气慷慨激昂,具备大丈夫顶天立地的胸怀禀性,不过他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望了一眼小妹说,“倒是她半个月不让我上床就够我受得了!”
大家又哄笑起来,笑得五弟一口烟甚至还没喷出来就吸了进去,引起了剧烈的咳嗽。五个哥哥都在赞叹两个妹妹的霸气,到哪都不吃亏,不啻于巾帼英雄,而三个嫂子却在暗暗惭愧自己只是个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
电梯门开了,小妹提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见到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怎么了?”她问。大家指着小妹大笑不已。
三哥跑上前去,翻动着塑料袋看里面饭菜外露的颜色,挑了一包去吃了。大妹凑上前来帮忙分饭,唯有大哥、四哥、五弟无动于衷,大哥痛苦地沉默着,四哥依旧倚在墙角思考人生,五弟翻弄着烟盒意欲再吸一支似的。
大嫂和四嫂分别将饭盒塞到大哥和四哥手里,“别沉思了,先吃饭吧。”
小妹走上前,将饭盒递到五哥面前:“五哥,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大家各自一堆,只听见筷子触动塑料饭盒的“沙沙”声,各人咀嚼饭菜的“啧啧兹兹”声。吃完饭,五弟晃动着腕上的金链子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大家站了起来。
我和父亲吃完饭,我去外面送垃圾,在廊间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好了,”二哥说,“饭吃完了,苦也诉了,玩笑也开过了,可咱娘还躺在床上等着动手术……这样吧,手术的钱大家平分,两个妹妹可以少拿点儿,不多说了,我先挑个头儿,我多出一千块儿,大家同意后我立马去银行取钱!”
大家受到鼓舞,都瞪圆了眼睛望着二哥,就连大哥也惊讶了,露出赞许的神情,同时眼睛里射出了坚毅的光芒。四哥靠在墙角直了直身体,似乎默许了二哥的意见。三哥直起腰来也打算举手表态。
“同意!”两个妹妹踮直了脚尖举着手说。
“大家等等,大家等等,”五弟制止了大家发话了,“我承认,二哥的行为让我感动,但我想问大家个问题:咱娘还能救过来吗?即使救过来她还能正常生活吗?脑出血我懂,见过不少治愈后仍然嘴歪眼斜的,大多数还瘫痪在床……咱娘七十多了,她活够本了,救活了也是受罪……大家想想看,咱们救她还有意义么?”
大家瞠目结舌,僵在那里。
过了半晌,大哥才回过神来,指着五弟怒骂道:“老五!原以为你只是个混账,你他妈还是个畜牲!”
“大哥,你不是畜牲你拿钱啊,别说得冠冕堂皇却不带头拿钱,这样好了,既然你是孝子,我那份钱你也一块儿掏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在争吵中再次陷入僵局。
晚上八点半了,电梯门一开,张主任走了出来,但众人吵得太烈,根本没有发现他,张主任摇摇头转过拐角离开了,在走廊深处仍能听到这群孝子在讨论生命的意义。
“活着就有意义!”二哥说,“救活了咱娘,就让中国的‘孝’字具有了意义!让孩子看到咱们救活了咱娘就有了榜样的意义!老五啊,你怎么能说救咱娘没有意义!你的心还是肉长的吗?你还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么!”
“好吧二哥,既然这件事这么有意义,那还是你帮我把那份钱掏了吧,这样,你就有了帮助别人的意义!”
“老五啊,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换位思考的问题,难道只有等你老了、犯病了,你才能想明白你的孩子们把你扔在医院里等死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五哥,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都拿,又不是让你自己拿,你为何还不拿?……什么?你就是不拿!”大妹二妹说。
“造孽啊!造孽啊!”大哥跺着脚说。
……
夜色四合,逐渐蚕食了大部分的灯火,所有的死寂和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这座医院、这层楼房,但他们的争吵却时时刺破黑暗和死寂,令人心惊胆寒、感到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