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饭后,我为他们取来纸巾,然后他们起身往出走,我顿时如蒙大赦,将自己坐过的凳子以及旁边的放回原处,许是习以为常,下意识便这样做了;又或许是想告诉别人,别看他们一副土里土气的穷酸样,他们教出的女儿在教养方面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他们凭自己的本事过活,他的工资甚至比一般白领阶级的收入都要高,每月大概能有两三万的进账,却也比任何人都来的辛劳。
我告诉他不用去我现在的住处,一来一回太过麻烦,况且他们也都已经吃过饭了。之所以不让他们去,其实是因为我现在的住处实在是太过简陋,像极了贫民窟。除此之外,我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堪,让别人戳我脊梁骨: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父母的血汗换来的,你在透支他们的生命,而你,现在却只是个废人,一个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们说要带我去买一套好点的衣服,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也很想被父母捧在手心,被他们宠着爱着,可这一刻,不知为何,却觉得莫名的讽刺,一来觉得有些羞耻,二来我总是对他抱有偏见,觉得他总是冠冕堂皇,很会逢场作戏。我的倔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也不管旁边的两名工人,拉着他们便往宾馆走。
我们仨依偎在宾馆的床上吹着空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有着自己不能说的秘密,就算是在他们面前也不得不假装坚强、假装微笑,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我不想再加重他们的负担,因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爸爸新加入了他以前的同学群,很是兴奋,热火朝天地聊着。昔日叱咤球场的英俊男儿,如今却饱经沧桑,像个小老头。我多么希望,时光啊时光,你可以走的稍稍再慢一些,对他们更加温柔、更加仁慈一些!让我成长的速度足够匹配的上他们老去的速度。
妈妈问我身上的衣服又是几块钱买的。我确实很久都未逛过实体店了,在吃食上花费的也很少,至于钱,都被我砸在房租、水电费、书费等等杂七杂八的开销上。若说几块钱倒是不至于,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我这人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屈能伸,贵的衣服我能穿,几十块钱的T恤我也不嫌弃,但是所有的开销都必须在力所能及的尺度范围之类。我常常开玩笑说,若是一个人能够将地摊货穿出大牌的感觉,那也是她的本事。
妈妈说我现在也大了,在慢慢地步入社会了,该买些好的衣服才是。我想着自己不得不支付的各种开销,突然觉得很委屈,漂亮衣服、漂亮包包谁不想要啊!可是,我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属情非得已!我思及起这段时日手术后躺在床上无人照料、无人嘘寒问暖,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着痛苦,实在承受不住了,便独自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枕头、被褥上都浸满了大大小小的泪渍;饿了自己动不了也只能挨着;那天从医院出来,看着别人车接车送,有人陪伴,反观自己,在无尽的深渊里苦苦的挣扎了十多年,到头来却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冒着雨、提着药,露着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回到宿舍,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我赶紧起身站到窗前,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背着他们抹了抹脸上滚烫的泪水,心脏上像是插了几把钢刀,疼痛的无以复加。
爸爸又把第二次的手术费转给了我,妈妈拿过我的手机悄悄地替我收了账。我的眼睛热的生疼,泪水如泉水般涌现,止也止不住。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对面餐厅几个妙龄少女向我投来的目光,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看我,又相互议论着什么。爸爸在我身后让我帮他看看老板给他发的定位,我手足无措地擦了擦眼泪,佯装没事儿的人似的说道:“对面好像是个餐厅,我帮你们把窗帘拉上吧!”然后尽可能地低垂着眼睑,不让他们看见我的脆弱。
很快就到晚上九点多了,爸爸穿鞋说要送我回去,我推辞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担心他们舟车劳顿,理应多加休息。可爸爸执意如此,说又没什么事,一年到头又见不到几次,送送我,顺便逛逛。这在我看来有些没那个必要,因为他们返回时,我也会担心,所以爸爸的固执让我有些不悦。
我说让他们将我送到地下通道便好,他不听,我便更加生气,一个人挎着包横冲直撞的在前面走着,等过到街对面,我又说让他回去,可他还是不听,我就有些不耐烦了:“送什么送!有什么好送的嘛!这是条主干道,即使是大晚上也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妈妈在身后也劝道:“好了哦!她说不让送那就不送了哦!”爸爸说:“我送一下我女儿诶?”我继续没好气的嘟哝道:“你想送,那你就送吧!我懒得管你们!”然后一个人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怒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