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和强哥在酒吧里见到了那位姑娘。酒吧是强哥带我去的,因为放假的缘故,学校门口的夜宵摊都不营业了,再加上被大雨堵在寝室里好几天,我们急需找个地方消遣一下。最开始我们去了一家叫“据点”的酒吧,那里果然跟一个据点似的,人头攒动,噪声鼎沸。我们坐了一会儿,实在遭不住便逃了出来。我让强哥再提供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但人一定不能很多,强哥说,还有一家酒吧,地方比较偏,也比较小众,知道的人少。我说,带我去吧。酒吧的名字叫作“子弹蔷薇”,我看着那块闪着光的霓虹招牌,不禁感叹道,是个好名字,有情调有气质,想出这名字的人是个人才。酒吧里的格局不大,四四方方的像个火柴盒,我数了一下总共就八张桌子。环境倒是很清幽,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两位客人,坐在吧台边,从背影看过去都是年轻男子,弯着腰,不说话,给人消沉的感觉。我和强哥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我们喝点什么,我们要了几罐啤酒,一碟花生,一碟腰果和一碟开心果。服务生穿着整齐得体的西装背心,衬衫袖子白花花的,领口还系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他礼貌地向我们微笑一下,欠了欠身子说,二位请稍等。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吧台,动作优雅,而且相当专业。酒吧的灯光有些昏暗,播放的音乐温柔徐缓,使我想起了以前初中音乐课上,老师放给我们听的交响乐,曲调优美,像潺潺水流一样冲荡身心。吧台边的顾客走了一个,步伐踉跄,推门的时候紧紧扶着门框。另一个还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台上摆着一只杯子,里面剩余小半杯不知什么酒。刚才的服务生托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他把几罐啤酒摆到桌上,又放上两只玻璃杯,还有一个小铁桶,里面装满了冰块,正往外冒着寒气。服务生微笑了一下,又走开了。吧台边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鹿头标本,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鹿角像干枯的枝杈一样向上伸展,看着挺逼真。鹿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牌子,白色底子,四个漆红的宋体字格外醒目,“禁止接吻”。我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家酒吧的?强哥说,朋友带我来的。我说,你有没有在这里接过吻?强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说,当然没有。我指了指那块牌子,嗯,你没有犯规。强哥回头看了一眼,说,谁定的这么奇怪的规矩。服务生端来了三叠下酒菜,与此同时,从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位客人,正是我开头提到的那位姑娘。
姑娘在我们旁边的一桌坐下,与我们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我怀疑她挑这个位子是有意的,但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像是无意而为。姑娘展示给我们一张侧脸,她留着一头伶俐的短发,发梢垂到耳根,鼻梁挺拔,嘴唇饱满,涂了点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妩媚的气质。姑娘穿着黑色的短袖和休闲裤,身材极好,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女。我和强哥一边往杯子里倒酒喝,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她两眼,在我们把目光拉回来的时候,相互撞在了一起,我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悄声说道,长得真漂亮。强哥点头表示同意。
姑娘一个人坐在那张桌子上,对面空着一张椅子,看样子像是在等谁。我不无悲哀地想到,她应该是在等自己的伴侣,或者是某个尚处在暧昧期的男性朋友。姑娘一直专注地看手机,从屏幕里发出的强烈光线把她脸上的皮肤照得更加光滑细腻。服务生把一杯喝的摆到桌上时,她也不抬头。我看到那只高脚杯里满着透明色的饮料,玻璃表面冒出水雾,杯子里浮着冰块,冰块上还盖了一片柠檬,还有植物叶子。我问强哥那是什么饮料,强哥说,Mojito。我说,什么托?强哥用中文发音重复了一遍,莫吉托。我说,莫吉托是什么牌子的酒?强哥说,是一种鸡尾酒,很常见的。姑娘把杯子拿到下巴附近,把吸管含在嘴里,目光始终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她在看什么?我很纳闷。跟人聊天?可是她只是单手抓着,只用大拇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她在刷抖音?看微博?看新闻或者看小说?我心里不断地猜测她拿着手机到底在干什么。此时吧台边的另一个人也走了,他看起来比上一个人醉得更厉害,还没走到门边,就已经开始扶墙。背景音乐已经换了一首,从各种管弦乐器的合鸣换成了钢琴独奏,但曲风还是一样的舒缓优美,让人联想到和煦的清风拂过草原的景象。
我们一共点了十罐啤酒,现在已经喝了八罐,三个小碟里的东西也吃得所剩无几。我又拿过一罐,拉开易拉环,把酒倒进杯子里,用镊子从桶里取出冰块放进去,冰块已经融化,个头明显小了很多,形状也不再那么有棱有角,而是变得圆滑。我感觉到脸上一阵热乎,看东西也有些晕眩,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喝醉,我再次看向雪白的墙壁,挂在鹿脖子上的那块牌子,“禁止接吻”。邻桌的姑娘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如果她有约在身的话,那么显然,今晚她被人放鸽子了。我实在想不通,会有哪个瞎了眼的男人会狠心丢下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不管。她还在看手机,杯子里的什么托已经喝完了,只剩下一些还未融化的碎冰,还有一片柠檬和几片植物叶子。我刚才问过强哥,强哥说什么托是用朗姆酒调制而成的,加上苏打水和柠檬片,那些植物叶子是薄荷。我一直盯着那位姑娘,这次看的时间有点久,我发现她的眼睫毛也很漂亮,又长又弯,向上高高翘起。姑娘眨了一下眼,突然朝我这边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转头收回视线。强哥把最后的一罐啤酒拉开,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连带着嚼碎两块冰块。我感到脸上更加炽热,视线更加朦胧,耳边的音乐忽远忽近,清风拂过四月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