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苏醒过来,窗外依旧是明媚的阳光,强哥在下面弹奏吉他,旋律在四面墙壁之间来回激荡。我的脑袋隐隐作痛,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强哥和着调子开口唱道,“站在能看到灯火的桥,还是看不清,在那些夜晚,照亮我们黑暗的心,究竟是什么。”我躺在床上,想那位姑娘,想她饱满魅惑的嘴唇,灯光下细密的睫毛,她看着强哥时充满疑惑的眼神,还有洁白的手腕上的那朵红色蔷薇,那颜色鲜艳欲滴,明晰而强烈的印刻在我脑子里。我想得精疲力竭,眼皮子发沉,于是闭上双眼,在混沌的黑暗和断断续续的歌声中继续思索。
歌声逐渐变成了钢琴弹奏,我们再次来到“子弹蔷薇”酒吧,整个大厅非常冷清,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我们三个人。那姑娘就坐在我们面前,桌子中央堆着十几罐啤酒,没有杯子,没有冰块。姑娘拿起一罐,打开就喝,我和强哥默默地看着她。姑娘一口气喝了大概一半,放下来时还打了一个嗝。姑娘说,我和他认识在三年前。强哥说,巧了,我和她也是三年前认识的。姑娘看了强哥一眼,继续说,当初我和他相约要留下一些记号,来见证我们的爱情,我文了一朵蔷薇,他文了一个十字架。强哥说,她文的也是蔷薇,但我文的是一枚子弹。姑娘说,你先让我讲完,然后你再发言,行吗?强哥说,行。姑娘又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他能弹出非常动听的旋律,不管是普通吉他还是电吉他。他每一次登台演唱,都会看着坐在台下的我说,献给你。他给我写过一些歌,我把草稿都好好地保存在抽屉里。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的才华已经耗尽,热情已经冻结,再也弹不动吉他,也唱不了歌了。我说,我不在乎你是否还能唱歌,还能弹奏,我只想跟随你,随便走到哪里。你若往北,我便往北,你若向南,我便向南。他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我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待三个晚上,直到夜深人静,直到侍者擦完最后一只杯子。姑娘的眼眸中充满了哀怨和焦灼,我暗忖了一下,从我们见到她开始,这正好就是第三个晚上了。时间已经接近零点,酒吧里空空荡荡,吧台边的服务生正专注地擦拭着一只浅口的玻璃杯。
姑娘把手伸了出来,说,给我看看。强哥诧异地问道,看什么?姑娘说,给我看你的文身。强哥伸出左手,手腕向上,那枚子弹就文在皮肤上,帷妙唯俏,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来,划破气流,击穿什么东西似的。姑娘也把右手向上摊开,那朵蔷薇花热烈地绽放,两副图案对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相互吸引,相互呼应。姑娘笑了起来,你别说,这两个文身还挺般配的。强哥把手缩了回去,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姑娘说,说说,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分开的。强哥看了我一眼,我说,说吧,我也想听听,我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强哥低下头,轻轻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文身,然后抬起头娓娓道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街道上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地上残留着几片枯黄的树叶,马路上突然开过一辆车,像是刻意为了打破沉寂一样,引擎声震颤着周围的空气。我们是什么时候走出酒吧的,又在外面走了多久,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此刻我和强哥跟随着那位姑娘,走在空旷的街上,经过路灯,经过店铺,经过一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我们走到了十字路口,路崖边立着一根电线杆,人行道的白杠一直延伸到彼岸,红灯亮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减少,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姑娘回过身靠在电线杆上,面带微笑,眼神暧昧,她的头发把两颊遮住了一点,几根乱发极不合群地弯曲着,尤为显眼。强哥说,对了,你为什么喜欢喝Mojito,难道是因为他?姑娘说,不是,只是因为好喝。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说,不告诉你,萍水相逢,没这个必要。强哥说,很抱歉,你等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来。姑娘低头笑了一下,当她再度抬起头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姑娘说,随便他吧,我相信他也是考虑清楚了的。不过我现在倒觉得,十字架太普遍的了,还是子弹和蔷薇更般配一点。强哥笑了笑说,这个,看个人想法吧。绿灯亮了起来,姑娘说,过了这条马路,你们就不要送我了。强哥说,明天你还会来吗?姑娘摇摇头说,我想不会了。我们踩在斑马线上,向着彼岸一步一步走过去。
我醒来,强哥没有坐着弹吉他,他躺在床上。我走到阳台上,空气清新,阳光通透,几只鸟雀在树梢之间飞来飞去,发出清脆嘹亮的鸣叫。自来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我伸手去触碰,立刻就有一股透心的冰凉从指尖传遍全身,我捧起双手,掬了一大把水,用力地泼在脸上。回到寝室里,我看到强哥的那把吉他斜靠着墙壁放在地上,有些陈旧,几根弦都失去了光泽。我坐到椅子上,拿过吉他抱在怀里,学着强哥的样子摆好姿势,但我终究不会弹,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动作。我轻声地哼唱起歌来,随口哼哼,并没有经过思考。我唱道,“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没有旋律,我就这么轻声唱着,唱得口干舌燥,嗓子发痒;唱得眼前一片漆黑,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一道光束,无数的尘埃微粒在光束中漂浮、漫游,光束的后面,床边伸出了一只胳膊,我看到那只手的手腕上,清楚地文着一枚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