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真当小孙老婆是什么好东西?她说什么你都信?”我皱着眉拎起垃圾。
“所以呢,你还想怎么狡辩?怎么不再去你们公司住了,不躲着我了?你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妻子怒气冲冲,像枚小炮弹似的。
“你别后悔。”开门前,我留给她一个背影。
“滚。”她虚弱地回答。
“是我错了,但是我们有问题可以谈,你这样我都没法工作,你想让我失业吗……”我如此重复,感觉掉入了一种既视感,这几个句子翻来覆去地出现在我的嘴巴里,像一道驱赶不快之感(或引来不快之感)的符咒。在公司有时候我要咬紧牙关,以避免和同事寒暄时顺理成章吐出这些字眼来。
我拉开内侧的木门,等待着她的台词。
“你要是走了我就去死。”妻子说。这似乎是一种挽回,但她使用的是驱赶的语气。
“好啊那离婚啊。”我说着,酝酿起一种真实的愤怒,却因这种愤怒如此娴熟而迅速泄力。
她沉默地哭了,用力吸气,咳嗽,擤鼻涕,以此勾勒那无声的眼泪。
我们僵持一会儿,我背后的她逐渐安静下来。“行,你先去倒垃圾吧。”
“我今天加班,晚上晚点回来。”我斟酌着语气。
“辛苦你了。”她平和,甚至是妩媚地告诫我。
这似乎是一种威胁,但我因为疲惫而掉以轻心。没有回头,我径直走出了家门。
等晚上我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我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慢慢地看着球赛直播,一直喝完了三听。我的意忘形的叫好声也没能把她吵醒,她安静地平躺在床上,黑暗中的轮廓有些奇怪,像是做了个噩梦。我支持的球队漂亮地赢得了胜利,我的心却空荡得难以言喻,我像前几晚一样睡在了沙发上,唯有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的自尊才会消失。我知道自己恼恨这些昏头昏脑的背叛。
第二天,我被闹钟叫醒,光线从紧闭的窗帘中黯淡地映入。我迷迷糊糊地走过去,拉开它,登时天地洞明,微弱的宿醉感也一扫而空,东方的天空一片橙红,也只有这时,世界才是热情而满怀可能性的,这种热力几乎把我击溃,由于光线刺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妻子似乎仍未睡醒,她躺在床上,背对着我,穿着一条连我也知道价格不菲的姜黄色连衣裙(“我都三十岁生日了呀……这条很显年轻的。”“啊,这么贵,那算了”。是我强行买下它,那天她感慨而幸福的神态相当动人),布料在赤金般的阳光中十分灿烂夺目,洁白而瘦弱的四肢,骨节处稍微突出的光泽如同珍珠。
我盯了这具身体半晌,踉跄着收拾出东西,离开了家门。
四周的窗棱看起来像是贵重的画框,使得天窗隔开的这块天空寂寞美丽如画。这些天来,我发现树叶逐渐飘落,直到只留下现在的枯瘦枝干。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季节更迭,可是时间的每一道痕迹都让我更深地陷入不安之中。
手头刚好接到一个从业以来最重的任务,全队人都兢兢业业,连我这种边缘角色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却败下阵来,甚至逃离了岗位,终日蜷缩在车厢里。想找的话也可以找出很多原因,比如日复一日在车里入睡,无法得到充足的睡眠因而休息不好云云,但这种话我真的相信吗。某个真相已经在我背后蓄势待发,除了等待它来捕捉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我的人生似乎已经到了终点,可我仍旧难以抉择怎样为这种状态画出句号。
我躲在家与公司这两点一线的中点,依靠积蓄苟活。在还坚持着上班的某天,我聚餐喝醉之后甚至还从同事那里死乞白赖要到了那个女人的微信,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败露前再放荡一次?还是想杀死她算了?
她已经换掉了微信名字,头像也变成了一只眯着眼露出笑容的可爱小狗。也许是因为从我的某个同事口中知道了我的家庭因为这种事破碎了,她并没有通过我的好友验证。
我对着手机破口大骂起来。
天色已经分明,又是一个早晨。火焰般的晨光铺天盖地涌来,车子显得狭小难支。我打开车门,钻出去,自然的空气奢侈地钻入我的鼻腔,接着它们善良地洗涤了我的肺。我感觉四肢酸痛,这晚我究竟睡着了吗,或者,我现在是清醒的吗?那些画面,是回忆还是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