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被他气得想笑,这年轻男孩身上有种滑稽的悲壮。我说:不是这么个道理啊,兄弟。这多偏僻你不知道吗?一路上都没路灯。她一个女的就这么出去了,你也不怕她遇到坏人?别好面子了,走,咱俩一起出去找她。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穿着高跟鞋都能走很快。我和小林分头行动,微信保持联系,各自找了一刻钟,也没找到她人影,电话也不接。问了几个门的门卫,都说没见到有女孩出去,估摸着还在小区里,指不定躲哪儿去了。也怪这个小区太大了。有时候我觉得城市真是无聊啊,同一个小区里,每栋楼都一模一样,毫无差异化的乐趣。
我边想着,边找她,见着小区里有几个垃圾桶放在一起,我还上去扒拉了一下。背后有个声音传来:你在找我吗?
好像是薇薇安的声音。我回头,看果然是她。
我说,大姐,你吓死我了。
薇薇安说,你觉得我在垃圾桶里藏着?
我说:没没没,就算你想藏垃圾桶里,你也舍不得你那双鞋。好几千吧。
薇薇安说,嗯,你怎么知道?
我想说,我拍过这牌子的广告。忍住了。
我说:女朋友想买,我没给买,太贵了。
薇薇安没说话。我看她哭过,也没了令我避之不及的甲方气质,一瞬间我产生了本能的保护欲。我说,咱也别在这对着垃圾桶聊了,一股味儿。回去吧。
沉默。
我试探着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咱俩到那个楼门洞里站着行吗?齁冷的。
薇薇安点了点头。
我不得不当居委会大妈了,可惜我没有个合适的开头。尴尬的时刻,我想抽烟。我问薇薇安:来一根?
薇薇安说,不了,咽炎。
我就把烟放回兜里了。我说,你有咽炎,那你们家他,是为了你戒的烟吧?
薇薇安说,他就为我做过这么一件事。
我说,唉,其实他也做了挺多嘛。找房子什么的,挺累的,难免就把是不是集中供暖这事儿给忘了。回头买个电暖风,就行了呗,别因为这一件事影响感情。
薇薇安说,不是这一件事,太多事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长大。我总安慰自己,男人成熟得晚,应该给他一些时间。可是结果呢?我累了,我不等了。
“我累了,我不等了”。这句话似曾相识。楼门洞的灯坏了,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薇薇安的脸和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是我之前的女朋友。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让我顺路给她带一个草莓布丁回去,我忘了。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就和我分手了。
我说,不就是个草莓布丁吗,因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她哭着冲我喊,只因为草莓布丁吗?
因为有草莓布丁这个词存在,我们的对话显得很烂俗偶像剧。当时我甚至都笑场了。后来我才明白,的确不只因为草莓布丁,就像此时,薇薇安的崩溃,也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不是集中供暖的房子。
是累积许久的失望。
我和薇薇安回到房子里,小林不在。薇薇安打开每个箱子、袋子,翻找自己的东西,放进一个编织袋里。她动作越来越快,找到了就往编织袋里一扔,力气很大,在发泄,在告别。薇薇安边找边落泪,终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晚我没能如愿在十二点前入睡。一个衣着精致、花了妆的女白领,左手拿着小皮包,右手拖着破编织袋,和一个穿着大红色马甲看着挺傻的搬家工人,坐在一辆破面包里,开出了天宫院。她想找个地方住,没想好去哪。我想和“草莓布丁”说句话,也没想好说什么。我们只是各怀心事,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等红灯的时候,我给“草莓布丁”发了个微信。三个字:对不起。
才发现,她把我删除了。什么时候删的,我都不知道。
我问薇薇安:你叫什么?薇薇安吗?
薇薇安说:英文名吗?我不叫薇薇安,我叫Judy。
我说,Judy,你会有一个集中供暖的房子,还会有……很多很多草莓布丁。
别离是常有的事。我也带着四五个姑娘,去另一个姐妹家,帮她搬家。姑娘们一路上说着姐妹的男人有多不好,义愤填膺,罄竹难书。她们给了他一个定位:渣男。我想我可能也是渣男。去了之后,发现那男人确实挺渣,还窝在沙发里玩游戏,外放着很大的声音。姑娘们叽叽喳喳搬完了所有东西,在车上快乐地庆祝小姐妹脱离苦海,远离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