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种楼最高七层,没有电梯,易芝龄爬上来时两腿酸痛打晃。
女人打开门,易芝龄掩饰性地朝里面嗅了嗅,一股微微的油烟味。客厅并不大,两张木沙发,六十五英寸的液晶电视,大理石面镶嵌的红木方桌,桌下塞着配套的六张凳子。过道的门廊呈半圆拱形,是广式的装修风格,卧室的过道好像通向阳台,吹来热浪。
完全是普通人家的生活,电视机上方的墙面,挂着方形大钟,指针下的数字刻度装裱面是十字绣。这种搭配真是巧妙!易芝龄不由得暗暗佩服。
“随便坐,我去叫她。”
“谢谢!麻烦了。”
女人走进过道,易芝龄听到“咚咚”敲门的声音,参杂粗哑的大嗓门——“龙丹!开门!你朋友来了!听见没有?北京的朋友过来了!你不开门我进来了?”随之是开门的声音,“你怎么还在睡?天哪!”
易芝龄想到担忧的事赶紧跑过去,趴在门口。暗黑压抑的屋子里,女人蹲在床边,拾捡一堆空的啤酒瓶。床上的人几乎看不清形体。
“天哪!”女人再次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疯了疯了!这人死了,没法养了!”她气愤地叫嚣着,易芝龄过去帮她,“你休息!孩子,去客厅坐着,我来就行了。”
“没事儿!”
两人把酒瓶抱到阳台角落处。阳台上种了些盆栽,有芦荟、薄荷、辣椒、桂花树、嫩葱苗。女人走到洗衣机旁的垃圾篓里,捡起一件雪纺的卡通图案的短袖。
“这是谁的衣服?”易芝龄走过去问。
“龙丹的,穿了没几次,前几天她老说这衣服样式难看,我说扔了可惜,你看,终究不听!你们现在的女孩子总是买衣服时新鲜,过几天就厌了。”女人把衣服反面正面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坏,质量还挺好!留着我穿。就是这个图案太花哨了,像小孩儿穿的。”说完夹在腋下。
易芝龄看得出,这位母亲虽然常常苛责女儿,但很勤奋节俭。
两人重返龙丹的卧室。女人拉开窗帘和窗户,屋子瞬间敞亮了。易芝龄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它们仿佛变魔术般的突然出现。东西物件少的像个临时避难所,如果出远门,随时都能拎包走人,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都是些生活必需品。比如家具只有桌子、椅子和床。床头旁边摆放着二十八寸行李箱,用来装衣服。桌上的电脑黑着屏,插着头戴式耳机,耳机放在手机上。
易芝龄拿起手机按主页键,没有亮屏。果然关机了。打开手机后,看到十条未接电话,其中有六条是自己拨的,另外四条来电人的昵称显示是MoM。
“哎呀!她手机好了?早上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去吃早餐,结果关机。以前她上晚班,早上七点多甚至八点才回来,累的倒头就睡,我都会给她买早餐,现在上白班就不吃了,那怎么行!本来胃就不好,你看又喝了这么多酒,所以我说她自己找死!”
女人坐在床上,把龙丹甩在床边的连衣裙、内衣折叠好,放在行李箱上。
龙丹面朝里睡着,身子贴着墙壁。她穿了一件碎花棉布吊带裙,长发散乱,两腿蜷缩,胳膊收在胸前,像两只翅膀在尽力守护自己的身体。明亮的光线的照耀下,她的皮肤看起来尤为白净。
“别睡了!龙丹!龙丹!”女人摇晃着女儿冰凉的胳膊。
易芝龄注视着龙丹纹丝不动的身体,包括她紧闭的双眼和没有起伏的胸脯,仿佛一条死去的冰凉的鱼浮在水面。这让易芝龄惊慌不已,即使睡得再深沉的人,胸脯也会有一丝哪怕蛛网般轻微抖动的现象。二十多秒过去了,龙丹宛如一块石头、木柴,被随意丢掷在硬实的床板上。
“算了,让她睡会儿吧!”易芝龄退到房间外,眼神暗含隐忧。
“简直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女人也只好出来,把门关上。
易芝龄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女人,却不知如何开口,若直接说出来实在太唐突。她坐回沙发上,时间已经指到十二点,后悔自己选错了点过来。
“我不知道你要来,龙丹也没跟我招呼一声,孩子,你喜欢吃什么菜?”
女人果然说出了易芝龄担心的问题,这些礼仪客套的东西恰好掩饰了自己凝重的表情。她一边担心龙丹的身体,一边想找个谈话的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