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有近视的。不过没那么严重。”
然后,他看见我抱了好久的包,他说不放心的话可以放在脚边,一直抱着手会累。我微微动了一下,居然僵硬得麻木。我皱着眉头,将包放下来,结果发现它与我接触的那片衣服都湿透了。好像以前我在冬天的窗户上口水沾湿手指画出的蹩脚的圆弧。
他也发现了,然后给了我纸巾。我用力擦了擦,仿佛在擦掉什么无意识流下的口水。
我把用后的纸巾放在桌上,结果他又拿了回去,丢在一个浓黑的打塑料袋里。
“你一直在看什么呢?刚才。你从坐下来时就一直在往外看。你会不会连坐在你旁边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这是我的工作。就像人每天一定要吃满3顿饭。”我没告诉他我有没有关注他的性别,因为“蚁象”在我眼里很难分辨出性别,所以我“一视同仁”。
他倒没有深究我奇怪的回答。
“你觉得怎么样?外面的风景?”
“不喜欢。”我迅速回答了他,他对此倒有些愕然,但是嘴角又带着不和谐的笑意。
“为什么?”
“每个人对自己问出的问题其实心底都有一个答案,一旦与答案相悖,就一定会询问道理。可是实际上很多事情给出的答案的背后,都会有无数个原因。所以,我要怎么回答你?”我还是看向了箱子那边。这是一种失望,我对人的失望。
“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不应该是一句喜欢或不喜欢就能够决定一切的。”
我又转了回来,说:“我看见的,远远超出你的世界范围。”
“也许吧。但是你看了那么多又怎么样呢?这带给你不会是幸运,而是更多的伤心吧。”
“我看见了,所以我避免被人欺骗。至少每次出去一个人买菜时,不会有小便宜让人占。我看见了,所以我不想去接触那些藏在人心底深处的罪恶,因为这会让我更加恶心;我看见了,因此我更加地清醒。”
我又说:“那些沉重的石头堵住了海口,终有一天,会有汹涌的,像脱缰的野马,的水淹没所有的人,房子,树木,庄稼。也包括,人性。”
他足足是愣了好久,什么都不说。我感到了寂静,尽管我背后那个孕妇在不断地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对面的老女人在看电视,爷爷在嗑瓜子,节奏也足有劲。
这句话我以前也跟别人说过。那应该是在老师面前吧。老师说我的文章里没有人性,我就跟她说了这句话。她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当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因此被她视为怪物,有点冷血的。我并不希望会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看见的,别人没有看见。即使我喊一万遍一千遍也还是这个令人失望的回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啊。”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肯定的话。
我的大脑皮层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我就像《月亮与六便士》里听到查尔斯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远去巴黎学画画时的震惊。更别说他的接下来这句话的回应。
“他们不愿意搭救身边的人。因为在死神面前,每个人都在接受拷问。”
箱子外面冷风呼呼,车子里人与人的拥挤倒显得闷热十分。下午的时候,很多青绿的是一片,黄色的是一片,蓝色与白色交融的是一片,这些带了层次感的颜色的景物仿佛在呼吁我走上去。山接着一座山,厚重地蹲坐在大地的一边。但我连一棵树都难以清晰地分辨,鬼知道山上的那些树是否真的是绿色的。还有那些青白的草,飘飘然的,空气里不知道有没有青果的香味。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也是。”
我们望见对方,突然相视而笑。而身后,我听见了风卷起了一叠青草,然后抛洒在空中落地的声音,像我揉纸的一样。
“噗嗤------哇哈哈-------”坐在我对面的老女人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恣意地笑了起来。她粗壮如树根的手指却在不停地拍打桌子,犹如敲键盘,然后肚子处凸起的肉一颠一颠,有如大象宽大的耳朵扇动时模样。我们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她也看了看我们,说:“你们这些小孩子,谈些什么丧里丧气的话,还不如看看电视,开心开心!你们看喏,这个人多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