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上午去了学校?”为缓和车内略显尴尬的氛围,我没事找事找同她搭腔。
“是,我去学校看我儿子了,不巧他正在考试,不方便打扰他,我就先出来了。”她对我知道她去学校一事,有些意外,声音里透着隐隐不适。
“怎么我以前没看过你,你家搬县城住去了?干嘛不把孩子带身边?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男孩,脱离了父母的视线与管束,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小问题,不利孩子成长,也不利养成好的习惯。”我接连抛出了一长串疑问。
她没接我话,感觉她的内心在起微澜,她在挣扎,她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我这个陌生人,诉说她当前颇为离奇的家境。
稍稍平静了一会,她用不太连贯的话语,幽幽对我说:“我离了……婚……儿子判给了他父亲,孩子正读六年级……我一个月过来看一趟儿子……”
过去的这四个来月,我基本都呆在山里。常听到人说,谁谁的父母,离了婚,散了家。山沟子里离了婚的人家,真是出了奇的多。离婚,对山里人来说,也不是啥新鲜事,早就见怪不怪。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解散了牵绊彼此的婚姻,从此,他们各不相关,各过各活。只是苦了那些还未成年的孩子,小小的人儿,就得独自面对不再完整的家。有些孩子,因此而变得孤僻、胆小;有些孩子,甚至破罐子破摔,成天沉迷于网络游戏而不能自拔,流连于虚拟的世界,以逃避令人生厌与算计的浊世……
我没正面接那女子的婚姻话题,转而向她介绍起我自己的情况:“过去这些年,我请假在外,过年后才回来教书。正好今天学校考试,加之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我家在南昌,回去要路过县城,所以顺便就捎上了你……”
我们之间相互说着话,随着话题一一打开,刚上车还有些拘谨与不适的她,慢慢也变得放松起来,她的声音与语调,亦变得柔和,不再有先前的犹豫。但一提及她那正上六年级的儿子,她说话的语调,居然高吭了几分。
“咳,我曾经也想把孩子带去县城读书,即使孩子的父亲不出一分钱,我也愿意一人来担。毕竟城里的教学条件要好些,我也能盯着孩子,督促他的学习。可孩子爸爸和奶奶,全都是死脑筋。他们根本就不同意,也不愿意让我带孩子去城里读书。孩子寡居的奶奶,已经八十来岁了,又老又糊涂,还跑到学校来辱骂我看望儿子。毕竟孩子小,又无辜,要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为了不伤孩子的心,我只好躲着那老太太,不同她吵,不与她一般见识。每一次,在老街前边好远,我就提前下车,穿越田间小路,来学校看孩子,感觉自己就像做贼一样……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啥孽……”
后座上的这位中年女子,谈起孩子奶奶与父亲的糊涂,因为他们而耽搁了孩子,个子不高的她,声音充满了力量。许是母性本能,许是她对孩子倾注了太多浓情与歉意,她竟不能自持,完全不顾家丑不可外扬的这一传统,对我这个刚认识一会的陌生人,毫无保留,倾诉起她那不堪的家境与旧事。
“婚姻带来的错误,带来的痛苦与爱,都是无常的。是人就会犯错,谁又能无过?农村上了年纪的老人,观念尤为落伍,跟不上时代……你生老人的气,没啥用,只会让自己更难过……”我试着开导她(这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这位受了婚姻伤害的弱女子)。
“我在一家大超市做牛奶导购员,一个月三千来块钱,一个人在县城租房子,自己倒没啥,咬一咬牙,日子就挺了过去。可孩子的父亲,才四十几岁,没多少文化,成天只知道钓钓鱼,游手好闲,啥也不干,陪着他的母亲……也不知教育孩子。咳,只是苦了我的儿,耽了他前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接着,女子重重叹了口气,倾泻着她对孩子不成器的父亲,还有糊涂奶奶的愤懑与不满。
我继续宽慰她:“确实,婚姻与孩子的教育,都是一样的。一旦错了,就得自己承担和面对,然后往前走……婚姻,对孩子成长与考验,是逼出来,需要时间,待孩子慢慢长大,或许他会懂事,会好起来的……”
“你家住南昌,我大儿子也在南昌工作。”她换了话题,声音不再高吭,“他在南昌读的电大,现在一家小公司做预结算,都快有一年了,经常需要加班,一个月大概有五六千……”女子谈起了她的大儿子,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声音又柔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