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寓言小故事在之后三年里愈加受关注,在那本杂志中由偶尔地登载变为有他专有的栏目。读者爱他寓言中用得得心应手的暗喻和象征,笔触紧跟时事,寓意深刻,一阵见血,加上他独特的黑色幽默,这些寓言甚至在社会引起不小的轰动。看懂了的人会不由地露出冷笑,而看不懂的孩子也会为他表面的幽默而得到欢乐。
然而父亲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更多的笑容,面对我和母亲更多的是那全无表情的脸,唯一能看到内容的就只有他深不见底的眼神,和他对视有时是一件令人心寒的事。父亲开始将自己困在房间,他只是拼命地写,废寝忘餐,明知道我在门缝后偷看却一个眼神的关注都不吝啬给我。他将心中严实的墙上唯一的窗口关上了。
某天的傍晚,我下楼一望书房的门,不敢打扰父亲的母亲就靠着书房门轻声啜泣着……父亲听见的吧?他怎么不开门给母亲一个拥抱呢?我无法在忍受这样的情境,独自跑出家,冲向海边。我抱膝坐在海岩上,依旧八十度的海和即将落下的夕阳,还有它最后一刻闪耀出的绿光……在泪珠的折射下变得异常绚丽。
站在不远处的一位老奶奶也望见那道绿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已经呆在书房里两天不吃不喝了。杂志社的编辑上门来催稿,母亲无奈地告诉他父亲的情况,然后看了一眼书房,编辑见状便喊着父亲的名字边拍着书房门,几分钟后房内依然毫无动静,编辑和母亲显出担心的神色,门被反锁着,编辑拍门的力度愈加强烈……最后唯有破门而入。房内的情境令人惊讶,满地的都是写满文章的稿纸,垃圾桶中竟是一堆灰烬,书桌上便是散乱的手稿和用尽的钢笔,书柜旁的窗口半开着——不见父亲的踪影。
母亲迷惘地呆坐着,口中重复说着:“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无能为力,只是慌乱地在家找父亲:“爸爸!爸爸……”
即使知道不会有所获。
当那位编辑回到家来,母亲马上期待地站起,然而他说了一句话母亲就绝望地重重倒在椅子上——“有人看到他在海边出现过,就在两天前!”后来母亲悲痛地捂着嘴,流着泪跑到海边,对着海嚎啕大哭起来……那位编辑拍着母亲的背,右手紧紧搂着我的肩膀,说:“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解脱。”
我不懂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直到母亲告诉我:父亲自杀了,就在绝望的海。我顿时有种无力感漫到全身。
我想着母亲的话,走到了父亲的书房,拾起了桌上的一张手稿,上面竟然写着绝望的海的传说:
“传说这片海是绝望沉淀而成的,每段人生都是悲喜的交集,开始人们只是在海边大叫发泄,向海倾诉,海便开始将人们的苦楚集聚起来,无言地帮他们承受。这片海在这年年月月的沉淀中,倾诉的人儿总会得到解脱而倍感轻松。给予生的希望而独自承受生活的绝望,海是拥有多大的胸怀呵!那个时候,这片海还没有绝望的名字。
有一天,一位中年女人在海崖上诉说了伴侣出轨,儿子因车祸而死的痛苦以后,纵身跳海自尽。那天傍晚海平面上的日落闪耀着绚丽的绿光——后来有人说是这片海为她解脱了,那绿光是灵魂解脱后的灿烂。自此,这片海的传说传了开来,有轻生念头的人都来到这片海,只为最后一刻的解脱,越来越多的人在这片海自尽,但海上从来不浮上尸首,并每当有人自尽的那天傍晚,夕阳都会在最后伴着绿光消失于海平面。那是生的终结,却是解脱的开端啊!
一位僧人来到这片海,留下了一句“绝而生望”后毅然投海。这片海就有了“绝望”的名字。”
绿光?!看完后我猛然想起两天前日落时的那道绿光,那,那是父亲啊!
我是我
第一次来到绝望的海,是和妻子私奔过来的。很早就听闻关于“绝望”传说。而我,也是带着或多或少的绝望来到这片海的。妻子是因为我的文字而对我心生爱慕,然而她竟是第一位看懂我的文字间深隐的悲哀的人,她曾说我的文字很沉重,无论什么修辞都无法掩盖。二十多年,我等到了她——懂我的她。
我爱上了难得懂我的女人。但又奈何当初我的文章除她以外无人赏识,我真的不愿用肤浅的幽默才能将我的文章推销出去,身为一个写文章的人,一直表达自己的内心却无人问津的孤独,这难道不是绝望嘛?我没有事业,没有金钱,妻子的父母极力阻止我们在一起,他们怎么也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为三餐而担忧,他们怎能忍受女儿嫁给一个连作家都算不上的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