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几年前的一次归家,我妈也叫我帮她穿针线,她要钉个扣子。
当时,我妈笑着对我说:“我现在啊,拿着根线,在那穿来穿去,穿了半天都没办法把线给穿上,真真是要笑死人啦。哈哈哈……”
我妈笑得很厉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粗糙的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继续哈哈笑着。
我只是沉默着穿着线,然后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衣服,钉扣子。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我妈的话。我只觉得那颗心又是惶恐,又是悲凉,又是懊恼,又是愤怒。
因为,我知道,我的妈妈老了。
我发现,她的头上白发似乎比前些时日又多了些。
也许,她现在只是拿着线对不上针眼,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会不会,她看不清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我知道,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竭力站出树的姿势,撑起那一方晴空,让我随心地活着。除了我的健康与平安,她对我从不渴求太多。
可是,如今,她将要老去,我却还没有长成树的样子。
这两年,老妈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叫我注意保护眼睛。
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眼睛很重要,眼睛受到伤害,看不见了,那就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她一再告诫我:不能长时间看书,要少玩手机,不要老对着电脑,那些东西都是很伤眼睛的。
思绪在风里飘荡着,一直漫向远方,可那心却不住地往下沉着。
那坠落感太过明显,连带着我的情绪也跟失重下坠,一下子滑进浓郁的伤感里。
我对阿萍婶说:“这是正常的现象,人都会这样的。我妈也是这样子了,再过十几二十年,我还不是会这样?”
我不知我为何会这样说,我这是安慰阿萍婶,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阿萍婶晃晃头,笑了笑,道:“人老了。”
我看着阿萍婶转身走向家里,身后吊着她那蹦蹦跳跳的小外孙女,一时沉默了下来。
我记得,我比这小姑娘还要大一点的时候,我们家的八叔婆也总会逮着我,要我帮她穿针引线。每次我嗖的一下帮她穿好时,她都会夸我好棒。
当时懵懂天真的我听到了夸奖,满心的欢喜,洋洋得意,也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
瞧瞧,八叔婆做不成的事,我一下子便做好了,可见我是个手脚麻利而灵巧的小姑娘。
如今回想那情景,却觉分外的心酸。
谁都有过年轻活力的时候,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谁也躲不过时光荏苒,岁月婆娑,只能渐渐泡在沧桑里,徒觉苍白无力。
如今,八叔婆八十多岁了。她牙齿快掉光了,耳朵也聋了,瘦弱单薄,连走个路都是颤颤巍巍的。那眼睛更是大不如前了,根本无法再做什么提针穿线的事。
人总会老去的,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界的铁律,谁也逃不过。
也许,再过许多年,我妈也会老成那个样子。
也许,再过许多许多年,我也会老成那个样子。
也许,能老成那番模样,也是一种幸运吧。
毕竟,很多人连“老去”如此简单的愿望也无法顺利达成,如那些年纪轻轻却因意外或疾病而丧失生命的人。
我只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一直平安地活着,直到徐徐老去。
我也希望,在这个老去的过程里,我能把一些曾经的遗憾给缝补上,把那些硌人的刺都给挑出来,扔掉,走出一个清爽、圆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