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还告诉我们村子最开始的小河并不深,刚刚没过小腿,黄牛拉着板车可以轻松地走过,后来有次秋收的时候,连夜的大雨让小河的水上涨了好多,村户的牛车没在泥里把车辙也断掉了,一车的黄豆在水里胀成了豆芽。后来,他和村里的壮年在那里修了一座小桥,落叶松木搭在上面,上面铺些麦秆,盖上黄土,后来,小河不知为何越来越宽,中间又必须砸上木桩做起支撑才能架起那座小桥。虽然这已不是什么技巧性的活计,但作为村里的大能,他还是指挥着村里的劳力,把这座桥保护着用了好多年。
第一代最长者的葬礼还是很隆重的,除了自己村子的人悉数参加外,周围村落也来了好多人,镇上也来了好些个干部,大家齐心的把他葬在了村头的松树林里,那里在他之前已经住进了好些个和他一起来这里开荒的人。
第二代最长者微胖,总喜欢穿着一个开怀的衬衫,里面是一个白色的背心,夏天他总喜欢摇着个扇子,他在之前并不显眼,可在下葬后的第二天,他的胡须开始生长,头发开始花白。第二代的长者们规模要比之前多了很多,那时候的砖瓦房齐刷刷的在村子里拔起,唯一的木匠路过这里的时候,大家还都会微笑着可套上几句。木匠现在还多了个身份,就是电工,他本不喜欢父亲留给他的那套工具,父亲活着时也曾和他发生过争吵。那时候农村敷设电线,得益于父亲的关系他又和镇上的人关系亲密,于是他总跑到镇里帮忙敷设,一来二去就对电感了兴趣,他成了村里唯一会爬电线杆的人,村里的电线都是他指挥着拉起来的,水泥电线杆沿着村落的街道布置,他爬上去钉上陶瓷葫芦,再把电线分配到各家各户,他儿子,也就是我原来的玩伴,在底下给递着锤头、钳子。不过,他父亲下葬的那天他还是捡起了那套木匠的什记。
第二代长者们闲聊的时候,我们开始了走读的生涯,十几岁的年纪让我开始了第二个人生十年,初中在十几里外的镇上,明月镇,很好听的名字,可我却一点都爱不起来,每周一次的往返让脚底磨起了水泡,虽然也通上了客车,但村里的孩子大多也都心疼那些车费宁可结伴步行。父亲不忍心我脚受累,就四处打听到了旧自行车修理着代脚,可修好的车子总闹些毛病,坏在路上时,为了赶时间就需要小跑,每每这个时候比走路要累很多。我们是村里的读书人,所以长者们对我们很是喜爱,聊天过程中看我们经过总会笑着打招呼,有时也会在路口分食我们一些西瓜解渴,我们在柳树下歇脚的时候也会听到他们讲着村里的家长里短。
村子里兴旺了许多,每每嫁娶的时候,砖瓦房盖起的频率比阵雨来的都要勤,长者们热热闹闹的被请到宴席上去接受敬酒,花白的胡子掩不住咧开的笑脸,嫁娶的姑娘含羞着叫着长辈。村子里一个个刚刚会满地爬的娃娃围在村头听着第二代长者们说着天地,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汉子们,直到落日才赶着牛车往家赶,路过村头的水泥石桥的时候,老远就听到娃娃喊着爹。村头的桥,在我人生第二个十年变成了水泥石桥。
村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粮食产量也大了,每到深秋的时候总有卡车开进村子,待到傍晚载着满满的一车麻袋在开走,村头的小河越发深了。原本的木桥以前从未承载过如此厚重的卡车,终于在一个傍晚,其中的一块原木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卡车的其中一个后轮夹在里面动也动不了。第二代最长者恰好在那乘凉,赶忙叫村里的人来帮忙。车上的粮食一袋袋卸了下来,空卡车在所有人的吆喝声中推到了桥对岸,然后村民用牛车把粮食运到对面,再装上卡车。天色已黑的看不到东西,最长者邀请司机在家里吃了点便饭,一起的还有村长,村长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也是电工,他终究代替了他的父亲成了村里的大能。
之后的半个月里,村长往返镇里几次,再后来的半个月里,全村的劳力都光着膀子在小河里吆喝,然后那座石桥就出现在了村头。
第二代长者去世的时候我不在村里,所有的东西都只能幻想,幻想多少人来看他,幻想着烧纸足足烧了多少个时辰,幻想着村里的主干路上抬棺的是谁,幻想着披麻戴孝的人如何叩谢。可这些终究过去了,村头的柳树下,不会缺乏长者,最长者的胡子还会在一夜之间长长,最长者的头发,还会在一夜之间花白。
在我人生的第三个十年,与小村落的距离更加遥远了,可我终究会每年再回一趟家乡,看看亲人,看看小河,看看那座桥,再看看过了桥村委会飘着的红旗。村头的柳树依旧茁壮,树干上光滑有力,没有老态龙钟,没有泱泱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