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了早饭,师娘起身收拾碗筷,陈更生照例到作坊间“扒肥”。和面机里面的“肥”早就打好了,厚厚的一层软软地瘫在不锈钢的桶子里面,陈更生要做的就是把“肥”扒进一层洒了一层面粉的盆子里。已经发酵的面团蓬松着,有些黏,陈更生一下又一下地扒着肥,老式的和面机嘎吱嘎吱响。
师傅正悠悠然地把面粉洒在案板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得到两人劳作的声音和呼吸声,空气中漂浮着细细密密的面粉屑。
兀地,一个抽着烟的老头子推开门,就这样走了进来。
师傅朝他点点头,看样子是认识的,陈更生心想。
悠悠然地撒完面粉,师傅便和那个老头子攀谈了起来。
陈更生扒完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感觉隔了一个世纪的样子,那老头还和师傅在谈论着什么。轻轻喘口气,陈更生靠在和面机旁休息着。
那个老头子终于准备要离开了,陈更生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那老头子又转过身来:“这个小伙子,可以!”他指了指陈更生。
师傅霎时眉开眼笑。
陈更生没吭声。他是沉默惯了的。
陈更生小时候也是很喜欢读书的,只是家里忽然有一日跟他讲他再也不能去上学了。他只好放弃了读书这条路,毕竟小孩子的反抗又能算什么呢,比起生活来?于是他后来跟了师傅,来了镇上。
看着手里的面渍,陈更生在心里嗤了一声,自己其实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吧,然而终于还是不能免俗。还是为了个利字。
其实有时候,陈更生会觉得自己就是师傅的影子。比如说学徒的时候是师傅到那儿他便跟到哪儿,师傅让他和面他就和面,师傅让他擀烧麦皮他就擀烧麦皮。最重要的是,师傅跟他一样,都是读过书的,只是后来也是家里的原因,学了谋生的白案。师傅也是有自己的师傅的啊。师傅年轻时候有股子闯劲,拼了几年就有了一间自己的门户了。所以师傅常常跟陈更生说,人,要自个儿为自个儿谋出路。
陈更生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顺心自在便好,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活法。
然而,有时候,陈更生常常在内心打着鼓: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失了心里那股子年轻气,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一辈子过去了?
日子如流水,一天还是一天。
陈更生决定今年过年的时候回魏庄一趟。
带着点想要衣锦还乡的意思,他穿上了一件新的黑褂子,启程了。
其实他早知道魏庄那个家是没什么温情的,照老话说的那样,乡下人,不兴这套!
回家一趟,街坊邻里,亲戚家人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话,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问他什么时候打算自立门户,好像自立门户之后就是大财主了一样,或者说,能成为下一个师傅。
除了累还是累,没多久,陈更生回了镇上。
魏庄河边那株老柳树跟杵在那儿,进退不得,好些年了。
冬末的时候,西屏镇多雨。
这天晚上,师娘出门去了,师傅在楼上歇着。雨天嘛,一盅老烧酒配花生米最相宜了。
日子总要自己过得滋润不是?
陈更生坐在门口,看店。
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入眼是半截街道,穿着红色、黑色、紫色雨衣的行人来来往往,脚步或慢或快,都是一副为生机所迫的模样。
陈更生看着他们,又低头看看自己粗粝的双手,陷入沉思。
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呜呜--”陈更生心下一阵烦躁,抬眼,原来是几只流浪狗。灰头土脸的,渴望的小眼睛正盯着他。
“嗤--,走远点!”陈更生作势要赶他们走。
流浪狗退了几步,又走了回来,眼神越发可伶。
“真是没办法。”陈更生叹了口气,回屋里拿了两个肉包,扔给他们。
一顿哄抢。
陈更生静静看着狗争食吃,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莫名其妙的温馨。
自那一日,再也没见过那几只流浪狗了,陈更生心里竟然有些挂念。
隔壁张家的妇人嗓门大得很,一堆人聚在一起,很热闹的样子。陈更生心里好奇着,凑了过去。
“前几日在菜市场死的那几只流浪狗真可怜呐,活活饿死的,誒,你们是没见着。”张家的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其他事。众人一阵唏嘘,又继续听着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