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葬时,刚才还响晴的天空变得阴浊起来,宛如打翻的墨,风吹着天空的积云,不停地翻滚着,视线暗了下去,爷爷在最前头一语不发,眼睛空洞地跟掉了魂一样,呆若木鸡似的在最前头走着。
“你倒是哭哭啊,哭不出来你出点声也好啊”一旁的大娘轻声地提醒着爷爷。在我们那里,送葬的人必须要哭出来的,哭的人越多,哭的声越大就代表这这个人生前就越得到别人敬重。相应,那家人就越有面子。显然,爷爷在这只送葬队伍里显得太格格不入了。我甚至听到了村里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他当真这么绝情?啧啧啧,我们秀英可怜啊,当年要不是秀英娘家拉巴他,他能有钱盖起来八间大房?”“真是个白眼狼,当年秀英长得那个俏啊,多少人眼馋?她怎么就非要跟这个混蛋?这混蛋当年还没看上咱们秀英呢。”
我抬头扫了她们一眼,她们抱着膀子,仰起头来,像个花公鸡一样傲慢着,一会点评点评这个,一会指嗒指嗒那个,可着我家出殡可就是让她们这些长舌妇消遣的。呵,出殡可不就是出给活人看的。
昨天早上,奶奶就去世了。爷爷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当他告知我们时,异常的镇定,但是他眼神里充斥着浑浊,没有了平时的硬朗,身子也好像比之前佝偻了不少。
那天夜里,我和爷爷在屋里守灵,他一边往火盆里添着些纸钱,一边用右手摩挲着一只已经泛着青黑的银镯。那只银镯,是奶奶生前的最爱,她每天都用一块质地细柔的棉布擦拭。她舍不得摘下来,怕镯子变形,就用另外一只手拿着棉布一点一点地蹭着,不管是内圈还是外圈,都无微不至。
火盆里的火焰燃烧地厉害,每次放入纸钱,火焰便会一阵剧烈地跳动。火光耀在爷爷的脸上,眼角和额头上的沟壑显得尤为明显,他用手肘撑在大腿上,支起半个身子,平时高大的他,此时竟也显得瘦弱无比。“孩子,这么晚了,快去睡吧,爷爷想在这陪你奶奶说说话。”他低着头,声音是低沉嘶哑的,好像是怕吵醒奶奶。“嗯”说完,我便起身回到卧室了。
半夜,天气又开始降温,寒气阵阵袭来,我在炕上翻来覆去,困意全无,挣扎着起身,打算给爷爷拿件外套。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爷爷的声音,出于好奇,我还是把耳朵紧贴在墙上,听着这来之不易的黑风。
“秀英啊,俺老于头,这辈子没欠过谁的。唯独对你,我欠了你一辈子。我真是罪该万死,到了那世,我绝对不负你,啊,听清楚了没,在路上你走慢点,等等我,我觉着我也快了,我到时候好跟你一块走。”平时多硬气的老头,现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请求着原谅。我心一惊,什么?这种关乎寿命的话怎么能乱讲?还是在这种地方,这么大年纪了,真是老糊涂了!我本想冲进去跟他理论一番,关键时刻,理智线还是拉住了我,我努力让自己平静。然后探着身子向灵堂内张望,他低着头,依旧不停地抚摸着那只镯子。
原本,它是柔亮的,奶奶做家务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放在袖外,时不时的摸两下,看着就笑。自打她得病,它就开始日复一日地变黑。在她临终前几天,还举着胳膊一脸失望地看着镯子说道“镯子发黑了,我快要走了,很快就带不了了。”说完,她朝着爷爷那里张望,他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奶奶又失望地低下头,也不说什么。
回到房间,我更是失眠了,不解为什么爷爷要这么说,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他们一手带大的,两个老人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甚至爷爷顺手给她递了根扫帚,奶奶也会笑容满面地说声“谢谢”她事事顺着爷爷。爷爷吃饭,她就在一边侍奉着,盛饭,夹菜,倒酒,直到我们吃完了,她才开始吃着些剩饭残羹。
在我七八岁不懂事时,我一直觉得奶奶的做法太卑微了,好像她就是这家的奴仆,一点都不像个女主人的样子。但她却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然后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立马生气反驳道:“我也没见得别人家吃饭也这样啊,人家都是一起吃饭的!你能不能下次和我们一起吃啊,你一个人吃饭不会寂寞吗?”奶奶摇摇头。我更是不解,觉得奶奶就是在骗我,生气大声地喊到“你不是比爷爷大很多岁吗,按道理也应该是爷爷听你的话,你凭什么要这样。”“啪”,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我站在那愣住了,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打我,奶奶站在那里气的胸口一阵起伏,她瞪着我喊道:“小孩子家家地,你管的闲事还真不少!我的事轮得到你来说道了?”这话说的真的太伤人了,不为别的,她可是我的至亲啊,她可是我的奶奶!